从九渡殿到荆舟所住的客房,不过是一盏茶的路程,荆舟跟在祁决身后,脚步越来越慢。
祁决觉察出不对劲,转过身来,看到荆舟满头满脸的汗,嘴唇却是煞白。
“你怎么了?”
“没事,大殿上太闷了。”
荆舟一屁股坐在回廊的地上,重重叹了口气。
津渡山地处东南域,盛夏时节闷热潮湿,荆舟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头疼欲裂,身上湿黏黏似能立刻化作一滩水:“你先回客房吧,我在这吹吹风。”
自从强行掐断神识和系统的连接后,每次系统试图入侵他的大脑,他进行抵抗就头疼得要爆炸。
就在荆舟咬牙忍耐痛苦之时,一双手朝他伸来:“我背你。”
祁决见他不愿说,倒是没深问。
荆舟怔愣一瞬,握住他的手就势站了起来,笑:“好啊。”
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祁决也笑,微微蹲下身子,荆舟就毫不客气的趴上去:“风水轮流转,鬼主也有背我的一天。”
“可不是吗。”祁决笑。
“你家阿衍养大的白菜,要被我糟蹋啦。”
祁决脚步一顿:“你为什么骂自己是猪?”
荆舟虚弱的啧了啧:“我也没说拱你,怎么就是猪了?”
祁决加快脚步:“你少说两句吧,省得半路我把你扔了。”
荆舟笑而不答。
到了客房后,祁决将荆舟扔在榻上,荆舟半睁着眼道:“我先睡会儿,鬼主自便。”
“你往里挪一挪。”
荆舟朝里挪了挪,转过身背对着墙,祁决毫不见外的在他身侧和衣躺下,背对着背午歇。
荆舟在昏昏沉沉中又做了那个吞天食地、将生灵万物作为食物的噩梦,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梦里的他淌过没过脚踝的血水,这一次他低下了头,从血水的倒影里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浑身雪白的毛不沾染半分血污尘土,只有眉心处一瓣灼灼盛放的业火红莲。
倒影里的…是祝衍。
荆舟无措又慌乱的踏碎倒影,他疯了般狂奔起来,直到精疲力尽才停下脚步,周遭的尸山血海消失了,变成云缠雾绕的莲池仙境。
他再次有些胆怯的低下头,平静无波的莲池上映出他的模样——
这一回,不是祝衍,也不是荆宗主,而是他自己真正的模样。
荆舟安心了,刚想伸手到莲池里鞠水洗脸,手指触碰池面惊起阵阵涟漪,倒影碎了,梦也醒了。
这夜没有月光,廊下的琉璃灯光从窗纸里渗了进来,荆舟睁开眼。
原本背对着背的两人,如今相对着,视线也撞在一起。
“舟哥哥梦到什么了?”
荆舟直接说了实话:“梦到,我成了祝衍。”
两人沉默了一瞬,祁决道:“好巧,我也做过类似的梦。”
荆舟哦了哦:“原来是因为这样,你才在被我捅了几刀后,还不惜亲手写百万字的话本,想让我回心转意?嗯?”
“倒不是,只是本来属于我的东西,阴差阳错变成了郁辞的,我不甘心。”
荆舟笑:“原来如此。”
祁决细细想了想:“倒也不全是…”
话讲到一半,他顿了顿,笑:“讲不定是青渊洞时,你给我洗脑成功了。”
荆舟没个正经的勾起唇角:“那真是可喜可贺,我把鬼主攻略了。”
说着他抬手替祁决捋了捋额间散乱的发丝,两人侧卧相对而视,姿态眼神极尽缠绵,但荆舟的声音却是捎带笑意的冷:“不过,要是你的阿衍真出现了,讲不定我也会想方设法将他杀掉的。”
说话间,荆舟的手滑到祁决耳后,拔出他放在枕边的长寂。
寒光刺破温柔黑暗的夜,明晃晃的架在祁决脖子上。
祁决不慌,也不忙,只淡淡的哦了声:“我知道啊。”
他面上不动声色,眼神里却闪过极狠厉的杀意,荆舟被刺得背后一凉。
“啧,就凭这个眼神,让我觉得再捅你两刀也无妨。”
“是吧,或许我们最后也是刀剑相向的。”
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荆舟放下了长寂:“看来我这脑洗得,不大成功。”
祁决又往里蹭了蹭。
“舟哥哥。”
“嗯?”
“是不是有人给你动了手脚,让你失去记忆的?”
“差不多,鬼主还猜到了什么?”
“你的头疼和这个有关?”
“聪明,百发百中。”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这事只能我自己解决。”
祁决沉吟一瞬:“好吧,有需要你同我说。”
荆舟笑了笑:“鬼主这么上心?”
“你这失忆蹊跷,怕有后患。”
“行啊,不过我最大的后患,大概就是鬼主你吧。”
祁决笑:“也是啊。”
荆舟转过身去,打了个哈欠:“我再睡会儿,明天就回玄寂山了,路途远的。”
翌日一大早,荆舟就和严家主辞行,毕竟他带着三个徒弟一个郁公子,现在还搭上了鬼界之主,怎么有脸再叨扰下去。
用过午饭后,师徒一行人开始往玄寂山返程,祁决自然跟着他们山一程水一程的走。
他带了足量的话本,一路上不停投喂戚无谓,又时不时下厨做饭,一行人氛围倒是谜一般的和谐。
“鬼主这么落魄么?连路费也要蹭玄寂山的?”
“舟哥哥这么小气么?我们血谣宫也是玄寂山的邻居,出门在外,邻里间互相帮忙不应该?”
“邻居吗?我以为守山人的身份相当于狱卒。”
“哦,也是,在舟哥哥这,我们血谣宫就是监狱,我们这些囚犯都是罪该万死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夏日天热,祁决从路过的瓜田里摘了几只西瓜,因为他们鬼族体质寒凉,祁决把西瓜抱在怀里片刻,就变成冰镇西瓜。
荆舟拿过冰镇西瓜切片装盘,夸祁决真好用。
“当然好用,夏凉冬更凉,舟哥哥要不要过来解暑?”
“不敢不敢,怕我上头。”
说着,荆舟挑了块最中心的西瓜,朝祁决的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