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地的春山光影里,两个疯癫邪恶的灵魂终于融在了一起。
正月的玄寂山,大雪下了三天三夜。
入了夜,白茫茫的积雪将周遭映得如同白昼,本是万籁俱寂的大雪夜,溪午峰上的阵阵咆哮声打破安宁。
顾成妄将轮椅停在困灵阵之外,不愿再踏近半分,他将手中墨绿色的药瓶抛向站在阵法内的戚无所:“如果做好了决定,就尽快让无谓吃下吧。”
戚无所接过药瓶,晃了晃,咚咚的响。
瓶中只得一粒丹药,乃是顾成妄翻出玄寂山禁|书,炼制了两个月得出的唯一一颗灭忧丹。
服用丹药之人,所有记忆将被清除,魂体回归初始状态的洁净。
戚无所拽紧药瓶,将其收进袖子里:“我知道。”
顾成妄看他迟疑的模样,唇角扬起一抹笑:“怎么,轮到你不乐意了?”
“师尊,话可别乱讲,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我自然没有不乐意的道理。”
“无所啊,有时候我真是很佩服你。”
戚无所看着风雪之中的顾成妄:“此话怎讲?”
“把你弟弟的记忆彻底抹除这事,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戚无所挑眉,等他继续说。
“毕竟,这和杀了无谓,有什么区别呢?”
戚无所沉吟半晌,漆黑的眸子绽着幽幽冷光,末了,他轻描淡写一笑:“师尊这话,说得一点错没有。”
顾成妄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眉心皱了皱,戚无所继续笑吟吟道,“所以我才要亲自来啊。”
“……”
“自己的弟弟,也只舍得自己下手了。”
顾成妄突然也笑了:“说起狠,为师真比不过你。”
戚无所一双桃花眼好看的弯起:“承蒙师尊夸奖,今夜雪大风寒,师尊还是赶紧回海棠坞吧,别冷落了辛辛苦苦抓回来的郁公子啊。”
说着他转身进屋,将漫天风雪和面露愠色的顾成妄隔绝在大门之外。
可屋中比屋外更寒冷浸人。
没点灯,窗外的积雪却将屋内光景照得分明。
戚无谓双颊凹陷,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露在外边的颈脖手腕青筋暴起,因为眼窝深陷,原本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暴突而起,在黑暗中白森森的睁着,乍一看十分吓人。
可当他看清来人是戚无所时,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注意到,戚无所的手上不像往常一样端着药,化雪沾在他发梢上,湿濡的一片。
“哥怎么不避避雪?”
戚无谓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含糊,不认真听,几乎听不出他在说什么。
“偶尔淋淋雪,倒也挺舒服的。”
“我也想。”
“等你痊愈,我带你去。”
“好啊。”戚无谓努力的扯了扯唇角,可脸上肌肉就跟不受控似的,完全笑不出来。
“方才师尊在外边跟我聊些事,耽搁了。”
戚无谓沉吟片刻,淡声道:“我听到了。”
戚无所走近,深深的看向他的眼睛:“我也没打算瞒你。”
“哥,你真要把我的记忆都抹掉吗?”
戚无所沉吟片刻,语气认真且温柔:“嗯。”
“这样啊…”戚无谓垂下视线,“以后我就记不得哥了。”
“嗯。”
“这个世界,也再没有我了。”
戚无谓比戚无所高一些,戚无所只得抬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戚无谓忍耐什么般握紧拳头,拴住他四肢的玄铁链不断颤栗抖动:“哥,我可以不听话一次吗?”
戚无所一愣,没言语。
“我不想,被抹掉记忆。”
“无谓,听话,”戚无所手指微凉,替他把头发捋顺,“你现在的魂魄无法与祝衍碎片融合,如果不清除记忆净化魂魄,会魂核自爆,到时候你魂飞魄散,哥去哪寻你啊。”
戚无谓抬眼看他:“可是没了记忆,我又去哪里找哥?”
顿了顿,他又道:“还是说,哥其实并不在意这些,我记不记得都无所谓…”
“我在意,”戚无所迎接他的视线,“但我很想,活下去。”
“……?”
“无谓,你其实多少也猜到了吧,我不是原本的戚无所。”
“…我一直…知道。”
“我在自己的世界已经死了。”
戚无谓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
戚无所浅淡的笑了笑,摇头:“这个不重要,我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任务的,只有你活下去我才能活,所以无论是以什么方式,对我而言,你都不能死。”
山风将窗户吹得吱吱作响,几片雪絮落入屋中。
戚无所抚上戚无谓的脸,手指冰冷:“所以,你明白了吗?”
死一样的沉默。
半晌,戚无谓淡声道:“我明白了。”
戚无所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但是,哥…”戚无谓的眼神很平静,“你有对我说过真话吗。”
“无谓,你看着我,”两人离得极近,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我喜欢你。”
“……”戚无谓微微睁大眼睛,喉头滑了滑。
“这是真的。”
我喜欢你,是真的,千真万确。
但我更喜欢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