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这不速之客,萧罗什等人的笑容,立僵在了脸上,其中年纪稍小些又藏不住心事的少女萧妙莲,见这个讨厌的长乐公也跟来了,不悦地一拧手中的帕子,直接撅起了红嘟嘟的唇角。
扫人兴致的宇文泓才不管这些,睡了场好觉的他,钻出车厢,站在车前,边伸着懒腰,边放眼看去,将目光定在前方唯一一个生面孔上,在阳光下微眯着眼打量心道,倒真是个似他大哥的玉面郎君,只他大哥是瞧着温润如玉,这人却看着清清泠泠的,在跃金的日光下亦浮着雪意,见他朝他看来,不卑不亢地向他躬身施礼道“下官拜见长乐公。”
宇文泓微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年轻男子回话的嗓音,亦清如冰玉,“长乐公亲迎那日,下官正好返乡抵京,在神都城大街上,有幸远远见过长乐公一面。”
啧啧,偏巧是在他成亲亲迎那日返乡抵京,怕不是听说表妹将要成婚,故而急急从故土返归,想赶在表妹成亲前,与她见上一面,甚至做些什么想来,他们表哥表妹,青梅竹马,早就郎有情妾有意,是他这个横叉一脚的二傻子,棒打鸳鸯了
不不,抄大棒打鸳鸯的,是他那个母妃
跳下车的宇文泓,边这般想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娘子的心尖之人,背着手,明知故问道“你是”
年轻男子再一躬身道“下官卫珩,出身颍川卫氏,家中行三。”
宇文泓其实早知道有这么个人,只是从前没有亲眼见过而已,卫珩,卫家玉三郎,颍川卫氏当家人卫翊的嫡子之一,从多年前清河王谋逆一案开始,展翼腾飞的颍川卫氏,在现今朝堂之中,权胜长期式微的兰陵萧氏,萧观音生父不过一五品官员,而卫珩之父卫翊官至三品,素日颇受他父王倚重,这卫珩背靠生父家族,一入朝,即担任美称“兰台郎”的秘书郎中一职,未来仕途,原应比萧罗什要顺当许多,但如今,萧罗什既入了他世子大哥的眼,青云之路,或比他这玉郎表弟,更加顺畅。
只他这风流多情的世子大哥,选中萧罗什为“刀”,有几分,是为萧观音的缘故呢
宇文泓回想那夜澹月榭,醉酒的萧观音,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大哥怀中的场景,再看明亮的江畔日光下,她在卫珩刚自报完家门,即紧着含笑向他介绍道“这是我的卫家表哥,我与表哥有许久不见了,得闲约了出来相聚游玩。”
不必解释,多描多黑,他心里门清得很
宇文泓唇浮着笑听萧观音说完,看向她的“玉郎表哥”道“你既是娘子的表兄,那我也该唤你一声表哥了”
卫珩自是再一躬身道“不敢。”
谅他也不敢
宇文泓收回注视卫珩的目光,看向一众萧家人,他人虽讨嫌,但身份摆在这里,如萧罗什等,不管心中作何感想,还是只能向他施礼,并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将他迎入游仙苑中,一同赏游。
正是初夏时节,本来白日天气,已叫人感觉炽热不适,但游仙苑内,花木葱茏,柳荫四合,烟水萦回,并有来自曲江的习习凉风,挟着满江湿润的水汽,吹入苑内,拂散燥热空气,令人行走苑内,通身清凉舒适,可尽情趁良辰赏芳景,不必为暑热所扰,十分惬意。
一行人中,三名女子携婢走在前方,边赏看池中新荷,边闲话笑语,没有宇文二公子横插在她们中间,眼不见心为净的萧妙莲与裴明姝,都颇有兴致地询问萧观音面上妆容,是如何绘就,怎似“飞红”,却又比“飞红”更添清丽皎美,萧观音耐心解答,从描眉点唇,到染颊贴钿,在妹妹与嫂嫂的询问下,一一细说,她们这厢在前欢声笑语,声若银铃,后方却是无人言语,有如一潭死水。
宇文二公子宛若贴有止声功效的道家符咒,有他在,便无人想言语,萧罗什是对这妹夫心如死水,表面功夫做足后,便懒得再和他多说一个字,平添闲气,卫珩是性子本就微微清冷,又君子端静,不会自来熟地与人没话找话,遂也不会主动同二公子聊说什么,而年纪最小的萧迦叶,倒是有心问问长乐公,问他姐姐在长乐苑的生活,从中探看他对姐姐平日如何,但他试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却都是什么“大头菜”“大肥鹅”之类,遂也默默地闭了嘴,如两位兄长,沉默踱步赏景。
如此前方热闹、后方死寂地游走至临水的千波榭附近,萧罗什早命人在此陈设午宴,众人用了一回后,又有膳后时新果点呈上,宇文泓一边用着一道蔗浆甜酥,一边悄瞥眸光,见坐他身边的娘子,一改平日沉静,难得地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意味,心不在焉地浅饮着杯中的乌梅汤,眸光一直在往食案斜对面的卫珩身上飘。
耳听着榭外聒噪蝉鸣的宇文泓,饮了一口凉凉的冰蔗浆,于心中叹道,躁动啊
“躁动”的娘子,终是难忍“躁动”地站起身来,走至不知是否同样“躁动”的卫珩身边,低身轻语几句,引得卫珩抬首看她一眼,心也像是被勾得“躁动”起来了,二人一同“躁动”地走离了千波榭,不带半个侍女随从,双双“躁动”的身影,“躁动”地越来越远。
认为自己近日较为清闲,故得空来此看戏,纯属无事找乐的宇文泓,将萧观音与卫珩并肩走开的一幕,关注地看在眼里,不远处的萧罗什亦然,只他不是宇文泓这般心思,而是在心中暗暗纳罕,奇怪从前并不会刻意与玉郎表弟单独相处的妹妹,今日为何突然与玉郎表弟亲近起来了
想了一会儿的萧罗什,眸光扫看过长乐公,心里微微一顿,再看向那并肩远去、男才女貌的二人,脑子里像是有点明白了。
妹妹从前还是闺中女儿时,不解男女之情,无论他怎么撮合,都对玉郎表弟难生情意,现下,她身不由己地已为人妇,成日面对长乐公这样一个丈夫,再回想从前,回想玉郎表弟是怎样的好郎君,是否会心生悔意悔意里,又是否会生出些情意
有点疑心自家妹妹要给长乐公上色的萧罗什,再看向宇文泓本人,见他将碗中蔗浆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也朝妹妹与玉郎表弟离开的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