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萧观音心事重重,以为她的眼泪,只是为他一人之故的宇文泓,真是剐了自己这混账的心都有了,他抬手为她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干净,望着她伏在自己怀中、泪目朦胧的模样,心如刀绞,喉咙酸涩,不知能说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将双臂箍紧,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遍遍喃喃轻说“对不起”,声音愈发沉哑。
他真心地忏悔致歉,恨不能将心挖出来给她瞧瞧,喃喃着低下头去,动情地轻吻她的眉心,醉中的她,抬起头来望他,透着朦胧的泪光,似不知他是谁,手揪着他的衣襟,轻轻地唤了一声,“迦叶”
她轻哽的嗓音,似凝有无限哀愁,“迦叶,怎么办呢”
宇文泓原以为萧观音只是醉中随便唤人,可当她连续唤了数声“迦叶”后,他心中一动,直觉到一丝不寻常,追着问下去道“迦叶怎么了”
她却不说什么了,只是轻叹,只是愁拢淡眉,宇文泓没问出什么来,但将这丝不寻常记在心中,留待深查,在沉默片刻后,又轻轻问道“宇文泓怎么了”
她不说话,只是在听到这三个字时,滢然的双眸微瞬了瞬,又寂寂地垂了下去,宇文泓望着萧观音,大着胆子,接着试着问道“澹月榭在澹月榭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她长久没有言语,久到宇文泓,都快要以为,她是不是已伏在他身前醉睡过去时,忽地轻轻出声,讲出了大哥与柳姬之事,末了,抬起头来,眼望着他,轻轻地道“我没有写那张约笺,是谁写的呢”
澹月榭大哥与柳姬之事,宇文泓后来有查知,但这约笺藏得太深,他方才知晓,在此事上,确确实实清白无比的宇文泓,见萧观音眸如明镜地望着他,立将头摇得如拨浪鼓般,“不是我,绝不是我,若这事是我做的,立叫老天降雷下来,将我劈死在你面前”
她静静地望了他一阵,也不知信没信他的话,无声地垂下了眼帘,宇文泓暗想了片刻这约笺之事,将心思又转回他真正想知道的事情上最要紧的,是暮春夜澹月榭助情酒一事,她究竟知不知情
趁醉几经试探,她确实并不知情,所知道的,仅仅是夏夜大哥与柳姬一事,想来是大哥引她以为那约笺是出自他手,让她认为他宇文泓一直以来都在利用她,但,仅仅如此,也不足以令她倒向大哥,大哥究竟使了什么法子迦叶会与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萧迦叶有关吗
凝神深思的心,已无先前那般滞重,只要她不知助情酒一事就好,只要她不知道此事,一切,就有挽回之机,宇文泓望着怀中已然醉睡的女子,低下头去,轻将她眼睫处悬着的一滴泪珠吻干,心中庆幸,他还有回寰之机,前方不再是全然的黑暗,仍留有一丝天光,只要有光,他定会牢牢抓住,绝不会再做半点蠢事,让这光,从他手中指缝间流逝殆尽。
她,就是他的光。
待被送回善庄的萧观音,从醉中醒来时,知道她一向不记得醉中之事的宇文泓,也不待醒后的萧观音,如之前请他离开或是根本不理他,直接从她睁眼开始,就连连表陈心意,指天对地地发誓,澹月榭约笺之事,绝对与他没有半分关联。
他一人絮絮说了许多许多,连带着将自己当年摔下马后、为何要装痴扮傻的缘由,都讲与她听,一人动情倾吐心声良久,最后眼望着萧观音,无比情真意切道“观音,我之前是有许多事情瞒着你,但世事所迫,我亦是不得已,我向你道歉,我若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好女子,早知道我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你,成亲的第一天晚上,我就会向你交代地明明白白的,也不会那样戏弄你”
“对不起”,宇文泓回想自己干过的那些混账事,喃喃说了一声又一声,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我过去是糊涂混账,是欺瞒了你许多,但有一件没有,我是真的喜欢你,在这件事上,没有半点虚假,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观音”
萧观音刚从醉中苏醒,刚从榻上坐起身来,头还有些醉后的发晕,整个人尚懵懵怔怔地,就见宇文泓突然映入她眼帘,而后与她讲了许多许多的话,她本就晕乎的心神,陡然沉浸在潮水般涌来的话语里,许久后才将这一句句在心底听想明白,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宇文泓紧紧攥在手中。
沉默中,她想轻抽出自己的手,但宇文泓攥得更紧了,深深望着她道“观音,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你的心,是真的,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了许多事,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往后,我拿一生偿你”
原先被宇文泓深深凝望的眸光、被他所说的往事、被那一声声“相信”“真心”,搅乱如麻的心,在听到“往后”二字时,又重重坠沉了下去,往后哪有什么往后呢
心境惘乱低沉的萧观音,想及宇文清的警告、身上的重担,今日从地牢开始的种种,花林下、酒馆里,连带着现下耳边宇文泓的一字字一声声,心绪愈发纠缠不清,慢将自己的手,从宇文泓手中,缓缓抽回。
这一次,宇文泓没有强攥,只是望着她,声音微低地问道“观音,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迦叶”在她沉默不语时,他轻轻道出了这个名字,萧观音静默微垂的眸光,随之一闪,而宇文泓迅速捕捉到这丝异常,再次追问道,“是不是你弟弟出什么事了”
此事攥在我手中,没有任何外力阻扰,能快得过我禀呈父王
若你将此事告诉外人尤其是二弟,我会为此不快,我若不快,观音,你知道我可能会做什么
纵是身前眸光恳切,但那一字字威胁之语,锥心刺骨,令萧观音有口难言,宇文泓见她迟迟不语,想萧观音或是还不相信他的真心,还在恼他之前种种欺瞒之举,恳切急问“观音,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
话音刚落,室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少年关心担忧的声音,微微沙沉地响起,“姐姐你没事吧”
先前,宇文泓为能同萧观音好好说会儿话,自将萧观音送回善庄,就将醉中的她与自己,一同锁在这间房里,不让旁人进来打扰,他的这一举动,自是让外面的管事侍女等,为此忧急不已。
虽然长乐公是曾经的姑爷,但现下已不是了,怎可这般蛮横无礼地与醉中的小姐同处一室,管事侍女等,俱为此心急不安,可又无法,一是小姐醉了,没有开口吩咐他们做些什么,二是长乐公身份在此,他们不能随意冒犯,三则,此地位于郊外,离京中安善坊萧家来回车程不短,请老爷公子等,过来做主,一时之间,想是来不及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众人守在外头,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正好小公子来善庄了,这算是终于来了一位主子,莺儿等人,忙将此事告诉小公子听,心系姐姐的萧迦叶听了,立走至姐姐房门前,关心叩问。
“姐姐”,在听无人回应后,不由心急的萧迦叶,叩门声也大了些,“姐姐,我是迦叶,你没事吧”
室内,萧观音在看了宇文泓一眼后,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而是先趿鞋下榻,从内将门打开。
萧迦叶原担心姐姐在内受欺负,但入室一看情形,见姐姐神色沉静,应是没出什么事的,暗暗松了口气,他依仪朝姐姐从前的夫君长乐公,行了下礼,看他根本不注意他,一双忧灼的眸子,只眼巴巴地望着姐姐,像是在等待一个很重要的答案,而姐姐一直不说话,也不看长乐公,只是携他这弟弟在窗下坐了,给他倒茶。
宇文泓人在萧观音居室内又留了一阵儿,看萧观音似是还不肯相信他,不肯如实相告,心中难过的同时,亦能理解,短时间内,她还无法接受他的道歉,无法相信他这个人,毕竟,从前的他,真的太过糟糕。
虽然不能听她亲口说出实情,但有了“迦叶”这个点,到底也有下手可查的地方了,宇文泓如今不比从前,是个忙人,今天是贸然丢下差事跑来,这时候,必得回去善后了,他瞄看了坐在萧观音身旁的萧迦叶一眼,将要走时,又无人应答地同萧观音说了一些话,最后静了静,望着萧观音,轻声嘱咐道“今日那样贸然跑去酒馆喝酒,再不可了,你一个人这样,是很危险的。”
正在喝茶的萧迦叶,听姐姐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惊讶地一口茶呛在嗓子里,边轻声咳嗽,边等长乐公离开后,问姐姐道“长乐公说的,是真的吗”
萧观音默了默道“是真的。”
今日,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是长久积攒的郁沉心事,在刺激下,全然爆发出来,整个人心里像涌着一团火,那样执拗地一个人往前走,那样冲动地走进酒馆想灌醉自己,确确实实不似平日的自己
宇文泓说的对,那样做,确实是很危险的,她不该那般,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可当时,为什么敢就直接一个人往密林里走,敢一个人到酒馆里喝酒,明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且酒量极差的,却还这般大胆妄为
是因为,心底深处知道,其实她不是一个人,宇文泓,就在她的身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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