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庆的话犹如当头棒喝,震得花荣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西门庆庆，嘴巴张了张，最终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他闭上嘴,摇了摇头,又慢慢低下头。
他阖上眼,羞愧道“官人教训的是,我我眼下所作所为都是已然把宋江当作无罪之人。”
西门庆庆“关心则乱，这我能够理解，可这也不是你可以无视一切证据,偏着心为宋江开脱的理由。”
花荣良久没有说话。
西门庆庆将送来的另一碗汤饼移到花荣面前，“吃一些吧。”
说罢,她便自己慢悠悠地吃起了汤饼。
花荣盯着那碗汤饼，硬是吃不下。
他捏着勺子在碗中游了两圈，又放下了。
西门庆庆笑道“怎么了稍微说你两句，你就吃不下饭了吗”
花荣转头道“不，你教训的是，我确实有些太过偏袒宋江了。”
“我当初还向官人你保证过，只是想知晓此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若不是,希望官人能还他清白；若是是，那花荣也不会多求，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把自己说的话忘了个干净，实在惭愧。”
西门庆庆含着勺子，含糊道“可见他宋江是个会做人的,让人忍不住护着他。”
西门庆庆“刚才你也听到了，无论是知县时文斌，还是绿了宋江的张押司，亦或者知晓女儿被宋江杀了的虔婆都受过宋江莫大的恩惠，记得他的好。”
西门庆庆捏着勺子，朝花荣微微一笑，“整个郓城县的人好像都挺向着他的。”
她抬起头，冲着摊子前的老人喊道“你可曾了解宋江宋押司”
那老人手里忙着下汤饼，口中道“宋押司啊，老汉自然是晓得的，那可真是个顶天的好人。”
“哦怎么说的”西门庆庆扭身问他。
老人忙道“宋押司可是一位大善人，且不说别的，就说老汉就得了他的许多恩惠，老汉手中钱财少，至今还没有凑够百年后的一副棺木，还是宋押司送给老汉许多金子，要老汉去买棺木。”
他说着说着，眼圈儿一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他侧过身子，用枯树皮一样的手蹭了蹭眼睛，说道“唉，好人啊这世道就是容不下好人。”
西门庆庆“据说宋押司杀了人”
老人“唉，老汉也听说了，可要老汉说，那种女人杀了也就杀了，只是可惜宋大恩人这样好的人了。”
西门庆庆笑容消失，“哦”
老人“那女人最爱卖弄风骚，本来出身就不清白，跟了宋押司后还不守本分，让宋押司蒙羞。”
西门庆庆“啪”的一声，将勺子扔进碗里。
她慢悠悠道“如果被杀的那人是你的女儿、你的孙女，或者你的儿子，你还会这么说吗”
老人瞪大了眼睛，气得脸都红了，“老汉怎么会有那样的女儿孙女你这后生真是心底歹毒”
西门庆庆笑呵呵道“这就奇了怪了，难道的命就不是命了难道阎婆惜当初出卖身体是她自己的意愿吗她被卖给虔婆的时候才几岁即便是与人偷情也罪不至死。”
“你你”老人被气得胡子乱颤，直接将煮汤饼的大勺子朝西门庆庆丢了过去。
“官人”花荣一把攥住了抛来的勺子，上面带着的汤汁儿洒在了他的胸前。
西门庆庆面色不改“你不认为杀人者歹毒，却认为我这个说出真话的人歹毒，啧啧，你岂不是被宋江那一副棺材收买，为了些许小恩小惠就可以无视法度，放纵真凶”
老人手一抖抖地指着她“滚你给我滚我的摊子不欢迎你。”
西门庆庆拱手一礼，“那多谢了，我也甚为讨厌你这种不分善恶的昏庸之徒。”
“只是，你可以无礼、无善恶、不分是非，我却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西门庆庆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
“多谢款待，这汤面十分美味。”
她笑了笑，从从容容离开。
只留下那老汉气得跳脚，将抹布也朝她扔了过来。
花荣手指翻飞，勺子在手中打了个转儿，一把捞住了抹布。
他摸着鼻子笑了笑，“老丈，你也好好想想，其实官人的话说的没错呢，这些东西我都给你放这儿啦。”
他将勺子和抹布，放在桌子上，临走之前，还端起自己没动过的汤饼，一股脑儿喝了半碗。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瞧着他。
花荣笑嘻嘻道“既然已经付过钱了，那我也不能浪费不是”
老人中气十足“滚”
花荣忙跑远了。
两人一前一后朝城南走去。
西门庆庆走走看看，花荣在后面牵着马，默默跟着。
西门庆庆买了一条帕子，回头看他。
花荣被她这么一看，立刻停住脚步。
她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
他眼睛一亮，立刻撒欢儿似的跑了过来。
西门庆庆拿着那方帕子擦了擦他胸口的汤汁儿，开口道“多谢你帮我拦住他的勺子和抹布。”
花荣摸了摸后脑勺，笑道“我既然说了要护官人，当然会做到。”
西门庆庆抬眼看了他一眼，“刚才那件事你怎么看”
花荣小心觑着她的脸色。
他这番动作怎么瞒得住西门庆庆。
西门庆庆一笑，“怎么你要说什么还要看我的脸色”
花荣连连摇头，笑呵呵道“我怕惹的官人不高兴。”
花荣“官人与我等想法做法都不一样，以前没有碰到官人时，我从未想过我做的想的是错的，可遇到了官人后，我发现我好像错了好多年。”
花荣攥着缰绳，苦笑道“兄弟义气重于一切，如今想来，若是兄弟杀了人，难道包庇他要远比带他去见官更好吗被杀的那个人若是自己的亲人，又该如何”
西门庆庆接过他的话，开口道“能够包容杀人犯的人都是因为那杀人的一刀没有砍在自己身上。”
“所谓的兄弟义气不过是自私自利的借口，而替天行道也只是为自己的为非作歹刷上一层虚伪的金粉。”
花荣愣了一下，“替天行道官人指的是谁”
西门庆庆“届时你自会知晓。”
花荣不安地捏了捏缰绳。
西门庆庆“你能想明白就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执迷不悟呢。施小善行大恶，这样的人殊为可怖。”
花荣长叹一声，“官人说的是。”
“走吧。”
西门庆庆站到他的身旁，笑道“我不需要你跟在我身后认错，我要的是能与我走在一条路上的战友。”
花荣心中一热，千言万语堵在唇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他侧头望着西门庆庆。
西门庆庆觉察到他的视线，抬头一笑。
花荣脸颊发热，“那官人觉得宋江是凶手吗”
西门庆庆“已经确凿无二了，不过，里面还有几件奇怪的事情，我既然负责调查这件案子，自然会一一弄明白。”
花荣疑惑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西门庆庆“就比如说刚才那位老汉说的。”
西门庆庆摸摸下巴，道“宋江每月的俸禄是一定的，就算有别人孝敬也大多是些银子，他又哪里来的那么多金子可以送给那个老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