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说完就跑,一直跑到家门口才停下。
他现在的家是一个窝棚,窝棚原本是个独居老人开的住所,后来老人出车祸去世,这窝棚就空了下来。
阁楼被勒令拆除后,母子两个就在这落脚。
窝棚又矮又小,里面黑漆漆的,左边放了张床,床边有只缺了腿的桌子,在右边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个用黄泥垒起来的灶,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顾惟把药放到桌子上,盯着看了许久,拿出里面的药。
医生开了两种药,一种是胶囊装着的,另一种是黄色的小药丸。顾惟回想了想,捏出一粒黄色小药丸,放入口中。
这是顾惟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吃药,药片被嚼碎,浓重的苦味在嘴里蔓延开。顾惟停下咀嚼的动作,拧着眉毛,表情困惑。
腥苦味道的药末混合在口水中,被艰难地咽下去。因为太难吃,顾惟拿起另一板胶囊时动作有些犹豫。
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抠出一颗药。因为有黄色小药丸的前车之鉴,他这次没有嚼,直接生吞,没有水,药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忽略喉咙里奇怪的感觉,顾惟像是完成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任务,轻轻呼出一口气。又把药放回塑料袋,包好,小心藏在床板下面的夹层中。
刚藏好药丸,李玉凤就回来了。
李玉凤怀孕早,现在也不过二十出头,但她看起来完全不像二十来岁的人,皮肤暗沉,眼神浑浊,画着浓厚的妆,说是三十多也有人信。
她下午跟客人出去了,应该喝了不少酒,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酒味。
顾惟看她进来,身体往角落缩了缩,身体紧绷。
他在害怕,每次李玉凤喝完酒,他都会格外难熬。
“顾惟,瘪犊子跑哪去了”
李玉凤进门大喊,顾惟躲在床底下,咬着唇不敢出声。
可李玉芬还是找到了他。
“躲在这干什么”李玉凤蹲下,表情阴沉。
她一张口就喷出浓重的酒气,和劣质香水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几欲作呕。
“说话啊”
李玉凤讨厌他闷不吭声的样子,更讨厌他那双与顾玉章一模一样的眼睛,每次看到这双眼,她就会想起过去那段痛苦、屈辱的过往。
没有这对父子,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憋着装尸呢”
顾惟的沉默激怒了她,李玉凤声音尖锐,拽着顾惟的头发把他往外拖。顾惟头皮被拽的很疼,伸手想要护住,又被李玉凤一脚踹在肚子上。
她松开头发,顾惟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李玉凤居高临下的踹他,一边踹一边说“躲啊,现在怎么不躲了”
李玉凤陪客时穿着细高跟鞋,鞋跟踹在身上格外的疼。顾惟护着肚子就护不住背,在李玉凤面前,他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顾惟的沉默让这场暴力失色许多,李玉凤不满意“哑巴了给我吱声”
尖锐的鞋尖踹过来,顾惟一挡,刚好踢到胳膊肘的伤口上。
顾惟疼的哆嗦,再也忍不住,哭着求饶“妈妈,妈妈,妈妈”
他来来回回叫着妈妈,声音嘶哑。
李玉凤动作稍顿,神色有些恍惚,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顾惟,眼神似乎有些慈爱。
但这份慈爱转瞬便消失不见,恨意重新占据上风,李玉凤用比之前更大的力气踢打着顾惟“妈妈,让你叫妈妈,继续叫”
顾惟蜷缩在地上,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李玉凤打累了,又酒气上头想睡觉,脱下高跟鞋砸向他,倒在床上没两分钟就睡熟了。
顾惟静静躺着,身体因疼痛而痉挛,许久之后,才有了动作。
肚子火烧火燎的疼,每动一下都疼的吸气,顾惟用了比平时慢上数倍的时间从地上爬起来,弯着腰,一点一点往外挪。
窝棚外面是条一米宽的窄巷,路面坑坑洼洼,积着一汪汪的污水。
不远处有几个小混混在抽烟,看到顾惟出来,他们高声谈论“傻子又被神经病给打了”
顾惟背着他们向前走,背后的人哈哈大笑。
有个黄毛追上来,对他说“神经病天天打你,你把他杀了吧,杀了她就没人打你了,多好。”
顾惟停下脚步,盯着他看。
那人比顾惟要高大半截,却不敢和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孩子对视,他觉得丢脸,粗声粗气道“看什么看,想找抽吗”
顾惟还是执拗地盯着他,狼一样的竖瞳像是要把他死死记住。
“老子让你看”黄毛握着拳头砸过来,顾惟被打的撞到墙上。
“傻b,盯着老子还以为你多能呢。”
一拳把他打倒,黄毛又重新树立了信心,吐了口吐沫,大摇大摆走了。
“嘭”
有什么东西碎了,黄毛扭头一看,看到刚刚被打倒的傻子敲碎了一只啤酒瓶。
傻子又在看他,黄毛想揍他的,这时候却不敢动。
“妈的,神经病”他低声咒骂一句,离开的脚步变得有些快。
小团体的其他人笑着问他“揍傻子爽不爽”
黄毛点了根烟,没说自己竟然怕了一个五岁的小孩“你要好奇自己去试试呗。”
“我才不去,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顾惟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嘲笑,他收回视线,看着碎成半截的玻璃瓶。
瓶口被他抓在手上,瓶身尖锐,碎玻璃被太阳照得反光。顾惟拎着啤酒瓶,回到窝棚。
窝棚里,李玉凤在呼呼大睡,没有一点醒来的趋势。
顾惟走到床边,看着熟睡的妈妈。
她的脸和墙一样白,眼睛周围黑乎乎的,眉心蹙着,睡得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