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黯淡,漫天的星光也暗了下来,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正巧是个非常适合出逃的夜晚。
院子里有几个巡逻人员在远处来回转圈。
贺鸣尧装作要上厕所的模样,带着纪晟往公厕的方向走,左拐右拐,很快就消失在黑暗的阴影处。
没有引起那些巡逻人员的注意。
到了院墙前,贺鸣尧示意他快点翻墙。
踮脚伸长了胳膊都够不到墙顶的纪晟“”
纪晟皱着脸,不满地拽了拽贺鸣尧的衣袖,这坏胚子明知道他翻不过去还不帮忙
贺鸣尧像是轻笑了一声,伸手抱他,纪晟很顺从地被他抱了起来,他怕摔,但还是硬着头皮爬上了高高的墙顶,战战兢兢坐在院墙上猫着。
很明显,他不敢往墙的另一边跳下去,那太高了。纪晟只能对着底下的贺鸣尧,小声地说道“你快点翻过去抱我下来啊”
贺鸣尧又笑了,抬头久久看着他,幽深的瞳孔里映满了纪晟的影子。纪晟对着他一向很温顺,又甜又暖,除了偶尔任性地耍耍小脾气。
他也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纪晟从一开始就刻意揣着心思对他好,拿着各种好吃的来馋他,每天晚上再拿出一个大红苹果勾着他说好听的。
那么多天,每天夜晚,两人亲密地窝在床上翻来覆去说了太多的甜言蜜语。
感情都是这么培养出来的,纪小少爷千方百计拐着人谈对象,一勾一个准,贺鸣尧都不知道是他傻还是自己傻,他们这样的感情,恐怕完全见不了光,又怎么能长远呢
只是他不愿去想未来那么远,他现在只想跟着纪晟一起走,跟着这个像是从荒滩上凭空冒出来的小少年,身份来历不明,身上散发着吸引人的勃勃生机和光亮,他们要一块逃出农场,逃出这个灰扑扑的世界。
贺鸣尧纵身翻过墙,利落地跳了下去,回头伸长了胳膊抱着纪晟下来,在他耳边取笑道“乖宝宝,以后记得好好吃饭,努力再长长个子”
“滚一边去”纪晟抽他,他现在一米七七,明年绝对能长到一米八
两人静悄悄翻过院墙,顺利地离开了窑洞。
纪晟步步紧跟在贺鸣尧身后,他不怎么熟悉农场的分布,周围黑漆漆的,他也看不清脚下的路况,好几次差点被路上的石头绊倒,幸好没有惊叫出声。
贺鸣尧回头嘘了一声,示意他尽量安静点。
这里距离农场大门很近,就算躲过了院子里的巡逻人员,门口也有人值夜班盯着,万一被那些人发现,那就有点麻烦了。
想到这里,他干脆单手将纪晟抱了起来,像是抱小孩一样的姿势,很轻松,也很容易。
显而易见,他的力气比起之前大了不少,这些天纪晟给他投喂的口粮没白喂。
贺鸣尧低声道“别乱动,我抱着你走。”
纪晟蹙眉,知道自己确实有点拖后腿,只是两人这样太过亲密,他多少有点别扭,更不用被人当小孩子一样单手抱起来了。
纪晟不太习惯“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別这么抱,背着我行不行”
“也行。”贺鸣尧放开了他。
纪晟笑了笑,分分钟爬到他身上,脑门贴着他的脖颈,亲昵地蹭了两下。
贺鸣尧见他这么乖,不由握紧了他的手,忽然便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一边吐槽纪晟吃的胖太重了,一边不情不愿驮着人往农场走。
如今他又背着纪晟,却觉得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一路上,贺鸣尧健步如飞,他已经逃过两次,自然清楚什么样的路线是最安全的。老实说,这个农场的看守并不严密,稍微用点心,大部分人都能逃出农场。
只是很少会有人生出逃跑的心思。
贺鸣尧在农场呆了将近三年,始终没法理解这些人骨子里的固执和死板。
徐海文曾经就对贺鸣尧很认真地说,他绝对不会跑,因为他没犯错,跑了反而就代表自己有错了,总有一天,他要堂堂正正地从农场大门走出去。
抱着这种想法的人又何止徐海文一个,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没错,可既然身处这个特殊的时代,便注定了他们要在这场新生的洪流当中随波浊流。
那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烙印。但凡身处其中,老人,青年,少年,孩童,每一个人都无法避免。
沿着农场外面的小路,贺明尧悄无声息走过了大杂院,远远绕过有人值班的大门,抬脚便进了东边的庄稼地,紧接着穿过田野。
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就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农场。
纪晟难以置信一路上如此顺利,他回头望着农场,那里的大门上高高挂着一盏破旧的马灯,那是一种可以手提的、能防风雨的煤油灯,在静静的黑夜里,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这里太过偏僻,还没有通电,自然也没有电线电灯这种东西。
纪晟恍惚觉得,河湾沟农场就像是一个孤零零的小世界,被遗弃在了西北最荒凉最偏僻的地方,没有人会愿意留在这里。
他不愿意在这里生活,更不想让贺鸣尧留在这里,这里的日子太苦了,他要带着贺鸣尧去过甜甜的小日子
要有一个小院子,最好有那种能打水的甜水井,屋里有电灯,外面有繁华的喧嚣,那里的太阳光不会像西北这么毒辣,他们可以偷偷牵着手,坐在河边闲闲地晒着太阳。
纪晟揪了揪贺鸣尧的头发,问他“我们这就离开农场了”
贺鸣尧笑着说“是啊。”
逃出农场并不难。
真正难的地方在于,离开农场以后,最近的镇子有几十里远,坐马车都要走足足两个小时,更不用提步行走路了。
有的人往往还没走到镇子上,就被及时发现的巡逻人员驾着马车追了上来。
又或者,好不容易赶到了火车站,那里可能会有农场里追过来的人死死盯着。即便幸运地逃过了这些人的追捕,有惊无险地爬上了火车,乘务员也会挨个仔细查票。
没有车票也拿不出身份证明或者介绍信的人,毫无疑问会被乘务警送到下一站的当地公安局,最后逃无可逃。
也不是没有人一路顺利地逃了出去,可问题是,逃出去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在这样的大环境当中,一个进过农场的劳改犯,即便幸运地逃出了农场,也没有胆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终其一生,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贺鸣尧不担心自己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和农场里的其他人情况不一样,大鸣大放时期,他完全没有和那场轰轰烈烈的风波扯上丝毫关系,自然也没有被牵扯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