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警察进过村子,羊头村的风气好转不少,小摸小偷几乎绝了,很多有老人在的人家都不用关门,但林凤音可不敢。
她屋里藏的不止是搬家的资本,还是改变命运的金钥匙。
没过完初五,闲不住的老人就闹着下地干活,林凤音一面操持家务养猪喂鸡,一面督促孩子写作业。她虽然没上过几年学,但记性好,很多知识都还记忆犹新,辅导小学生信手拈来。
低年级最重要的是学习习惯的养成,她给红花和鸭蛋定下规矩清晨八点起床,吃早饭半小时,八点半开始背书,九点半写作业,一直写到十二点。午饭后睡一个小时,两点钟开始写作业或者看书,不限课内课外,一直写到四点半,可以出去玩,七点吃晚饭,睡觉前再闭着眼睛把早上背的内容温习一下。
每天保证五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一个半小时的背书时间,时不时还得接受她的抽查。三天下来,鸭蛋终于能把乘法口诀倒背如流,要求背诵的课文古诗啥的也记下不少。
由此证明,他不是资质差到无可救药,而是以前没人教,没人管,没用心。
至于红花,则不用妈妈费心,早在过年前就写完了寒假作业,林凤音想去比她大的孩子家里,帮她找两本下学期的课本提前预习,谁知村娃们的书早化作一张张擦鼻涕和擦屁股的纸。
罪过罪过,她的孩子不能再重复他们的命运了。
“鸭蛋你妈呢”
“妈,我七婶找你”
林凤音从厨房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东荣媳妇快进屋坐,院里乱糟糟的。”
向东荣老婆笑着打量,院里东西能收进屋的统统进屋,收不了的都分门别类整齐放好挂好,肥壮的半大猪露出半个脑袋哼唧着,厨房炊烟袅袅。半年前谁能想到这样的光景会出现在鸭蛋家
这家里啊,有个女人就是不一样。
她递上竹篮,里头是几个圆滚滚泥不溜秋的东西。
鸭蛋伸着脑袋看,长长的铅笔一头咬在嘴里。
“我从娘家带来的土豆,也不多,就拿几个给你们尝尝鲜。”
林凤音忙道谢,礼貌性的夸了两句“他们村还能种出这么好的土豆,又大又圆还沙,是个好地方。”
东荣媳妇眼睛一亮,“可不是好地方就在坝子里头,自行车能骑到家门口,卖啥都省力,扔自行车后座驮镇上,可方便了”
“瞧我这记性,实在想不起你是哪个村嫁来的。”
“东大河,就镇子过来二里地那个东大河呀。”她的声音高亢有力,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仿佛笃定世界上没有不知道那儿的笨蛋。
离镇子近,地势平坦,用水方便,在农村就是当之无愧的“好地方”。跟羊头村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堂。
林凤音笑笑,又夸了两句,低头摘手里的芹菜。待会儿剁点儿肉沫,放点儿小米辣炝炒,孩子都爱吃。还得去菜园地梗上挖几丛小荠菜,年前买的豆腐还有,拿来烧个汤,又鲜又嫩,想着就让人咽口水。
谁知一抬头,看见鸭蛋叼着铅笔,流里流气,“啪”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没长耳朵”
鸭蛋这才想起来,妈妈说过铅笔的芯儿是有毒的,忙“呸呸”吐了两口。当然,他们都还不知道,这是伪科学。
东荣媳妇眨眨眼,笑了笑,脾气爽利好,她妈就喜欢爽利的。至于俩孩子,她把目光扫专心致志的红花身上,这不是凤音亲生的可以忽略不计,关键是鸭蛋。
这年纪真是狗嫌人厌,在村里又是出了名的皮,以后可不好管当然,她公公婆婆估计也不会同意。
想到这儿,东荣媳妇露出会心一笑。
林凤音看见,心头奇怪,也不知她什么意思。但她这几天琢磨买房的事儿,没心思替别人排忧解难,遂也没问。
快到饭点儿,向东荣家的没坐多久就走了,老两口回来看见土豆,知道是她送的,还奇怪道“这铁公鸡也舍得”
向东荣老婆在村里出了名的小气,别说外人,连她公公婆婆小叔子妯娌,谁都吃不上她家一顿饭,送人东西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吃过午饭,林凤音发困,回屋睡了一觉。穷人乍富总是分外小心,把帮存折的地方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方才安心。
谁知一觉醒来,鸭蛋来做耳报神“刚我七婶又来了,还提了鸡蛋不过是找我奶。”他挠挠后脑勺,“足足有八个嘞”
林凤音“噗嗤”一声乐了,八个鸡蛋她可是下血本了。心里却愈发奇怪,有什么不能同她说,偏要找张春花还在屋里嘀嘀咕咕个把小时莫非是关于她的
可看她中午神情和语气,又不像是坏话。
实在想不通。
“等等,向鸭蛋你又没睡午觉”
鸭蛋眼睛乱瞟,还死鸭子嘴硬“睡了啊,刚睡醒。”
林凤音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好说歹说都不愿睡午觉,好容易把他弄床上去,也是睁着大眼睛扣墙皮,掰手指,唱歌,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她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有多动症。
甭管在家还是外面,没一刻安静下来的,不是爬高上低就是舞刀弄棒,三天不闯祸就不是向鸭蛋。尤其有红花和妞妞这两枚参照物,愈发觉着他不对劲。
正想着,门口进来个男人。白衬衫扎进的确良裤子里,透过白色的面料隐隐能看见里头鲜红色的坎肩褂子,林凤音还没来得及看清脸,就迅速的移开视线。
“向雅丹,你姐在麼”
林凤音还说他口音怎这么奇怪,“鸭蛋”两个字别扭极了,谁知鸭蛋已经鼓起嘴巴,气呼呼道“我叫鸭蛋,向老师叫错了。”
男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眼睛却落孩子妈身上,眼神呆了呆,“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