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戚小虞的话,黄珏的脸色又是一变，从吃人的样子骤然变成了惊恐的样子，随即眉头倒竖,用镶金的烟qiang指着戚小虞骂道,

“哼荀司令荀司令才来上海几日你一个小小戏子，哪来的脸说自己攀上了荀司令，小贱人，当着刘厅长的面都敢瞎说。”

戚小虞不慌不忙、倚在桌子上，双手抱胸,笑道，“黄老板刚才不是还夸我苗子好吗怎么现在又变成我高攀不上了”

他说到这里，冷笑一声，又把目光落在黄珏身边,一个穿黑色警官制服、带警帽、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身上，

“这位就是刘厅长罢。我刚刚想起来，章副官送我到外面，堵在人群里,现在他的车子说不定还在外面马路上没出去,刘厅长假设怕我瞎说，不如派人追上去看看。哦，对了,章副官开一辆黑色的庞蒂克汽车,车牌号尾号是68,刘厅长,您看我说的对吗”

戚小虞神色淡定，一桩桩事情，又那么详细，在场每一个人都不敢吱声，连戚风间都只攥紧烟qiang、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小徒弟。

黄珏的眼睛在戚小虞和身旁的刘厅长之间打了个来回。

他怵戚小虞，怕他说的是真的，又吞不下这口气。

他这个戏园子，全靠卖票赚钱，而花钱的地方如流水，每天手下多少伙计要算工资，而且当天的票钱里还含了客人们的茶水、瓜子和花生。

他一想到待会儿满戏园子的人要涌上来从他口袋里把钱讨回去，就气得浑身发抖，直把嘴里那颗金门牙都要咬碎了。

何况刚刚顾自珍那番话，什么他们红月班只唱半场、身不由己，不是当众打他的脸、拆他的台、摆明了说他故意占场子捧别人破坏戏园规矩嘛，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欢喜园还要不要名声了。

黄珏声音狠中带颤，“刘厅长，您千万别信这个小贱人胡说，他的底细我还不知道吗您看看他这身打扮，这件麻布袍子我都看他穿一个冬天了，他要是真跟了荀司令，能落魄成这幅模样”

刘厅长带着沉思的目光在戚小虞身上打了个转。

他不能确定戚小虞说的话百分百是真的，但他知道有三件事戚小虞说的准确无误，一是司令府的地址，二是荀浅的副官确实姓章，三是章副官的车牌号确实是68结尾。

第一件事想要知道不难，但后两件事知道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荀浅接管上海不久，手下兵多装备多，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这些下面当官的，正千方百计打听他的消息，打听到的也不过这些。

而戚小虞一个戏子，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光凭这几点，也说明他不全是胡诌。

再看戚小虞本人，哪怕是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长袍，也掩不住那水灵灵的青春鲜活，身段修长、皮肤细腻像一块白玉发着光，一颦一笑都勾得人心痒痒。

新来的司令如果好这口，看上他一点都不奇怪。

刘厅长哈哈笑了两声，问道，“这位小公子，今天才去过司令府”

戚小虞缓缓点头，嘴角含笑，“还在司令府遇上经济司的几位官员。”

刘厅长又哈哈笑了两声，如果说之前是觉得戚小虞可能和司令府有点关系，那现在他百分之八十偏向戚小虞说的话了，荀浅最近抓经济抓得最紧，听说经济司的人天天往司令府跑。

他可以欺负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戏子，但他不敢随便乱动可能被司令看上的人，在官场混、第一要紧就是会察言观色。

当然，哪怕戚小虞和荀浅的关系不那么密切，他也要为自己多留条后路。

“难怪小公子看着就一表人才，小公子以后有事，欢迎随时来警察厅找我刘某人。”

刘厅长先是称赞了戚小虞一句，拉拢了一下关系，然后理了理衣服，转过身拍了拍黄珏的肩膀，“那就感谢黄老板今天请我们免费看戏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比起一个可能和荀浅有关系的人，黄珏实在没什么分量。他想捧自己的新欢白水仙，换个戏园子照样捧，但得罪荀浅，不可。

黄珏听到“免费”二字从刘厅长嘴巴里说出来，吓得眼睛都要瞪出来。

他来不及顾戚小虞，连忙扭过身跟上去，“刘厅长，刘厅长您可不能信了这个小贱人的话。这这免费的话都是他们瞎编的”

“呵呵，怎么，黄老板不愿意请我看戏”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请刘厅长当然没问题是是外面”

黄珏慌乱的哀求声渐渐远去，霸王与虞姬的唱和声随着鼓乐与掌声传进来。

人一走，戚小虞马上从桌子旁离开，站直了身体，双手垂下来搭在身前，拿一双大眼睛乖乖的看着戚风间。

戚风间晃了晃手里的长烟qiang，铁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布满半张脸的胡须像钢针一样突出来，“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戚小虞舔了舔嘴角，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他挺久没挨打了，但这个滋味他却记得清清楚楚，一想起来就肉疼。

旁边几个没上台的弟子一看这情形，连忙跑上前，几个拉住戚风间，几个挡在戚小虞身前，“师父别打小鱼”

戏台上，霸王别姬唱到了结尾。

在一阵阵掌声里和欢呼声里，顾自珍、席云和其他人谢幕退场。

他们退了场，看戏的人却不肯走，乌泱泱一片围上去找黄珏退票钱。

外面闹哄哄一片，吵着要退钱。

红月班的人则一边大笑，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戚风间掀开帘子走出去，一个人在外面抽烟。

里面的弟子见师父不在后台了，都凑过来、一颗颗脑袋叠起来、围住戚小虞，

“小鱼，你刚才和师父说的是真的我们真的能去月桂舞台唱戏”

“小鱼，你和那个荀司令的事，当真是你说的那样吗”

“那个荀司令长啥样，对你好吗你以后”

“咳咳”顾自珍已经卸了头上的如意冠，把围着戚小虞的人拉开，板着脸说，“别围着小鱼，赶快去把东西收拾干净、别拉下，我们可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到时候少了东西自己贴钱买。”

“哦”众人悻悻，憋着一肚子八卦继续埋头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