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浅再抽出时间来爱棠路上找戚小虞,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
他像往常一样把车停在后门外的小路上,然后戚小虞偷偷从后门溜出来。
经过上次生日的事,戚风间对荀浅的态度软化了一些,不再禁足戚小虞。
但是并没有完全松口,就此答应荀浅追求自己的小徒弟,两个人都不敢顶风作案。
荀浅站在车门口等他,晚风吹动茂密的梧桐树叶,吹得蝉鸣更加聒噪。
戚小虞关上后院门、悄悄跑过来时,一直惦着脚后跟走路。
荀浅远远看到,立刻上去扶住戚小虞的手臂,“你腿怎么了,电话里怎么没和我说”
哪知刚扶上戚小虞的胳膊,就听他“嘶”地一声,吸了一口冷气。
荀浅马上掀开戚小虞的袖子一看,晚上光线不好看不清楚,但借着路灯依稀可见手臂上也红了一块。
戚小虞怕荀浅多想,紧跟着解释,
“是我练功的时候先出岔子,扭伤了脚,师父教训我让我长记性,过两天就好了。”
荀浅扶着戚小虞的另一只手,让他在车子里坐下,低声道,
“戚班主下手未免太重。”
“因为过几天有很重要的表演,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戚小虞马上乖乖把话题转移开,“到时候你有空来看戏吗”
荀浅挨着戚小虞坐下来,“在月桂舞台”
“不在月桂舞台,是在爱多亚路一个礼堂里。那天也不止我们一个戏班演出,在上海的京剧班子都会来。我们会在那里唱一整天的戏,帮春嬉班凑经费。”
“春嬉班”
“嗯,你听过他们唱戏吗”戚小虞看着荀浅的神色,接着解释,
“春嬉班的戏唱得很好,他们的游园惊梦和四郎探母最有名。在北平时,他们在东城唱戏,我们红月班在西城唱戏。但北平陷落之后,他们没有及时逃出来,最近才刚到上海,路上折损很大,丢了不少东西,班主的两个儿子也在路上染病去世了,现在连房子的租金都交不上。
春嬉班现在要唱戏赚钱,我们要去帮忙演出。”
“所以你们不收钱,是帮人家义演。”
戚小虞点头。
荀浅感叹,“戚班主真讲义气。”
“对。”
戚小虞笑道,“以后要是我们红月班落难了,其他戏班也会这样帮我们。”
荀浅一时没说话,戚小虞曾和他说过的故事里,没有讲到这件事,但这样慷慨的义气和侠义情怀,在后来的时代绝对不复存在。
戚小虞又说,“师姐也会登台。”
“你上次不是说戏班不许男女一起登台吗”
“是。但是那天去的戏班多,有全是女弟子的戏班,师姐去他们那里唱老生,唱骂曹。师姐的这出戏,曾经受过余先生的指导,很精彩很好听。她最近也在埋头苦练,我悄悄听过一回,不配鼓乐都很出彩,那天你带姐姐一起来听吗”
一说起唱戏,戚小虞就有些止不住,眼睛里放着光,不等荀浅回答,接着又说,
“那天杨宝森先生也会来。你听过杨先生拉琴吗”
荀浅摇头。
戚小虞声音拔高一些,又清又亮,
“我也没听过杨先生拉胡琴。但我听过他拉小提琴。两年前,我在北平协和医院的礼堂听过他用小提琴演奏梅花三弄。明明是中国人的曲子,他用西洋技法,也能演绎得那么细腻流畅。
听说杨先生现在自己创立了班子,靠操琴挑起了大梁,杨先生真是了不起。“
戚小虞说到这里一顿,想起那个去乌苏路上买行头的清晨,戚风间和他说的话,不由满怀期望的说道,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像杨先生那样,挑大梁撑起一个班子。”
荀浅轻轻揉了揉戚小虞的发顶,“你会的,你会做得比杨先生要更好。”
荀浅知道,日后戚小虞不仅做到了,而且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在原本的世界里,当顾自珍、戚婉柔和戚风间相继离世之后,他一个人扛大梁,撑起了整个红月班。
当然,如今有他在,他不会让戚小虞经历那些心酸,戚小虞值得更好更大的舞台和更光明的未来。
他给戚小虞准备了一份礼物,但看现在戚小虞激动的样子,荀浅准备等义演完再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