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就那么讨厌妾身吗”
这句夹愁带怨的哭腔让凌九尾椎骨都麻了一下,他像是被丝滑如云的丝绸从脚拂过了脸,在这之前他只以为女人的哭啼声很烦,而如今凌九恍然大悟,明白了三哥为什么总喜欢把把姑娘折磨得哭喊不止。
确实好听。
凌九的耳朵带着他往前走了,“没有没有,我没有讨厌你,只是这会儿天色晚了,咱俩一块走在街上,于你的名声不好。”
花芜姬立即止住了泪,一对杏眼带着晶亮的泪珠弯了起来,“妾
身不过是个低贱的戏子,哪有什么名声。”她小小地往凌九身边蹭了点过来,“是妾身误会九郎了,既如此,我们就快些回去吧。”
凌九还是有些不习惯,和她保持距离,“姑娘还是叫我李九吧。”
花芜姬微微低头,袖子遮住了唇畔的娇羞,“还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的交道,总是李公子李公子的叫,怪生分的。九郎若是不嫌弃,便也同宛老板一般,唤妾身芜姬吧”
凌九跟在她后面走,沉默着没有回话。
路上寒风飒飒,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两旁的酒家、客栈是亮着的。隔壁街上的赌坊妓院热闹非常,隔着一条街也能隐约听见男人兴奋的叫喊声和女子揽客的声音。
反正凌九听见了,他有点不自在。
“九郎如何不说话”前头的花芜姬忽然回头。在黑色的天幕下,她回首的模样似乎挑不出错来,脸藏在镶着兔毛的兰色兜帽里,欢喜和羞涩藏在淡淡的红晕里。
那张脸在见到凌九前,分明被冻得青白,可见到他之后,羞红就没有退下去过。
凌九看着她,有点恍惚。
不是因为花芜姬长得好看,在凌九眼里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没有多大的区别。可是这句话的声音,是真的美妙绝伦。
她含着少女的心思,字字都是春水融融的酸甜。
凌九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听出了花芜姬的心思,被感染得比她还不好意思。
“我无话可说。”他老老实实地答了。
哥哥们告诉他在外少和陌生女人说话,就连教内的姐姐妹妹们凌九都不怎么说话的,更别说这个只见过几面的花芜姬。
他和她本无交际,说不出什么话来。
花芜姬一噎,继而提着袖子、手指遮着唇转了回头,也顺道把内力收了收。一直用内力催热,不止脸红,她背上都满是汗水,黏糊糊地沾着衣服。
她心中惊奇,这世道少见这般有定力的男子,莫不是自己好些日子不曾开荤,连这么个小家伙都摆弄不定了
看来此人不是那种见色便发昏的色虫,还得下点功夫。
一路无言的到了花家,凌九把人送完就想走了,“姑娘既然到了,那俺就回去了。”
“诶,九郎等等。”花芜姬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凌九立即低头看她,目光十分警惕。
“啊。”花芜姬意识到自己的轻浮,连忙收回了手,对他道歉,“妾身见九郎身上的袖子被磨破了,你一个男人恐怕屋里也没有什么针线,不如来家里小坐一会儿,让妾身帮你补好再走吧。”她为自己找了理由,“也算是感谢九郎一路送妾身回来了。”
磨破了
凌九狐疑地低头看去,果真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划破了一道,因为在手腕下侧,他之前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不麻烦姑娘,”他当即拒绝,“宛老板还在等我回去,我不能留了。”
这话音刚落,女子便又低头抹泪啜泣,“妾身若是有哪里惹得九郎不悦的,你只管说出来就是,何故要把妾身、把妾身视作猛虎毒蛇,叫人好生难过”
凌九看着她哭,觉得自己应该是烦的,可是花芜姬哭起来真好听,他还想再听她哭一会儿。最好能搬把椅子,好好坐下来、安静地欣赏聆听。
但是回到正题上,他只得扮演着老实本分的李九,手足无措地开口,“你别哭,别哭啊,我随你进去就是了。”
花芜姬从袖子里抬眸,水盈盈地望了他一眼,“真的”
凌九连连点头,“真的。”
女子霎时破涕为笑,引着他进了里屋。
花家占地不小,中央一个大庭院,里头没有花草假山,全是空地,为了给那些武生操练;东西两院,东边住着许清风和一些男客;西边只住着花芜姬一人。
兰仙班的几个女伶都已经出落得红火了,大家都有钱置办宅院,最差的也能租房过日子,不必再和花芜姬挤房子。
花芜姬带着凌九去了西院的花厅,给他倒茶上果脯点心,时不时打量他一眼,每看他一眼好像就可以欢喜得原地起舞。
凌九坐着,眼睛望向别处,就是不和她对视。
这小兰仙胆子未免忒大了,深更半夜敢把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领回家里,就不怕他是个歹人,趁夜把她
凌九悄悄瞥了眼花芜姬,就见人正痴痴地望着自己,一腔春情汩汩地流淌在空中。
凌九立即回正视线,眼观鼻,口观心。
他的胆子未免也忒大了,深更半夜竟然只身进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家里,万一花芜姬使点什么手段,趁夜把他剁成几段做成人肉包子,那可有些失策。
“九郎,快些把衣服脱了。”
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娇娇媚媚的女音,把正绷紧了神经的凌九吓得指尖颤了颤。
这话说得暧昧,好在花芜姬并没有凌九揣测的那样,只是端着针线盒子坐到了他身边,“九郎请用些茶,妾身很快就能缝补齐全。”
凌九依言脱下了外衣递给她,花芜姬接过衣服的时候,也递了件衣服给凌九。“这是许管事从前穿的,天气冷,九郎披上吧。”
这屋子门紧闭着,只开了一丝窗户,中间烧了一大盆炭,一点都不冷。凌九道了一声谢,放着没穿。
花芜姬也不勉强,坐在灯前,拈着针开始缝袖子。
凌九看着她手中的袖子,有些奇怪,破了一寸长的口子,他怎么会没有察觉。那破的边缘非常利落,不像是扯坏的,倒像是被剪子剪开的。
他回忆起这几天做的事,似乎没有接触过锋利的东西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