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断把小孩拍晕,抓着上面放下的绳子,两人回到船上。
“义士啊”
“快谢谢好心人呀”
围观的人纷纷道。
不过做义士的感觉,并不好受。
湿哒哒,而且冷,钟苓苓拧拧下摆,斜看谢缙,他明明形容狼狈,抹了把脸,顾晓七八分面容,却做出十足的随性。
他也看过来。
下一瞬,她移开眼睛。
好像方才水中那一瞥,他双眼黑白分明,刺进她心中,像是反问着她不是说分道扬镳吗,不是说不在意吗
还不是也跟着跳了下来。
钟苓苓不自觉咬咬牙,她不在意,她压根不在意。
这个世上,就没有能比平凡过生活,能让她更在意的事。
如果他敢提这件事,她就毫不犹豫说,她是为救小孩,让他心里没点数,不要自作多情。
她轻轻打个寒颤,却看谢缙走过来。
她仰头看他,抿着嘴,他脱下外袍,用力拧干,抖了抖披在她身上“别着凉了。”
钟苓苓一愣为什么他总不按她想的来
她一声不吭,朝舱内走去。
谢缙看了会儿她的背影,轻轻一笑。
钟苓苓虽然面上冷,有时候心也装得挺冷的,但实际上,剥开那层外表,就能触摸到极其温暖的部分,就是被一层层包裹起来,严防死守。
想剥开。
就像刚刚在水中,触及到那柔腻的皮肤。
但是她比他想象的更加狡猾,也更加警惕,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清楚知道,谁先放下防线,谁就会一退再退,反正这个人一定不会是他。
谢缙穿着湿衣裳,在窗边,边吹风,边看书。
第二日,他就染了风寒。
船上的医师摇摇头“这可不好说,船还要开个把时辰才到白云县。”
钟苓苓谢过医师,给了银子,借用了厨房煎药,又细心拧了布,盖在谢缙头上。
谢缙嘴唇发白,眉头紧皱,陷入梦魇。
云雾缭绕,梦里的场景渐渐清晰。
像是往常那样,父皇和刘贵妃坐在上首,他坐在下左。
至高无上的身份,接受朝臣参见。
然后,又是礼部那老头子出来,嘀嘀咕咕太子乃国之延续,到二十五六仍未有妃嫔,实在不是道理。
必须尽快娶太子妃,诞下小皇孙。
因而举荐礼部侍郎之女、太子太保之孙女、刘贵妃之侄女
梦境运作诡异,明明是宴席,女子们也不忌礼数,一个个朝上面走来,平日端架子的贵女,梦里是萝卜摆在菜市场,供人挑选。
谢缙放下酒杯,微微笑着看她们,都是熟面孔,最大的十九了,至今尚未婚配,摆明觊觎太子妃之位。
怎么办,他就是不想给这些人。
甚至多看她们一眼,心里突然暴起一种杀欲。
没有人能猜到这种情绪。
他只是笑着,且看众人如何舞。
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梦,但也是现实。
他不在朝堂,没有露面这段时间,这些女子以及背后的势力,一个个鼓足劲,想要把人安插进东宫。
真是悲哀啊。
他正要端酒,手边一个女子替他斟酒,她面容妍丽,平民穿着和这里格格不入,却一枝独秀,明媚得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心内猛地一惊。
骤然站起来,推翻酒席,也不管底下一阵尖叫,只抓她的手“你怎么在这”
女子眉梢冷,眼中更冷“殿下莫不是忘了,奴婢是代国余孽。”
“是殿下将奴婢虏至宫中,做下贱的官婢。”
谢缙心中“嘭”的一声,目眦欲裂“不可能”
可她只是假笑,不反驳,也不接话。
他知道这是梦,荒唐、没有道理、随意至极。
他觉得头很重,用力抓着她,眼角猩红,拉着她跑起来。
身后的世界在崩塌,什么父皇、刘贵妃、礼部尚书,一个个的尖叫声,渐渐融汇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一声刺耳的耳鸣。
他缓过神,这是醒过来了
不,还在梦里,不过换了一个场景,到处是红绸,喜庆得令人心惊,他低头,他拉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穿着喜服的新娘。
而他也是一身红的新郎。
他缓缓,看着身边的人儿。
抬手,轻轻掀开红盖头。
遽然天光乍亮。
彼时,钟苓苓坐在他榻边折衣服,发现他衣袖里藏了一截红线,仔细捻捻,她拿出编的剑穗,一对照,从上面剪下来的流苏。
长长的睫毛下压,盖住她眼中神色。
流苏缠绕在手里,她将它接回去。
有点痕迹,但影响不大,她重新打了两个结,将几条流苏编织成一股,别致又好看。
正在校准结口,她听到声音,一抬眼,却看榻上的男人呼吸沉重,紧紧抓着床单,手臂上青筋四起。
钟苓苓正觉得奇怪,他倏地睁开眼睛,眼中有片刻空洞。
他转过头,观察周围,好一会儿眼中才有焦距,定在她的脸上。
钟苓苓把药碗放着,道“怎么了”
谢缙缓过来,看着她,说了句无厘头的话“我知道。”
钟苓苓“”
他轻轻合上眼睛,他知道红盖头下的人是谁,或者说,他期待那个人是谁,啧,他好像不小心把防线撤下来了。
本来说好,绝对不会成为第一个撤下防线的人。
哪成想,被一个梦安排得明明白白。
钟苓苓只当他烧糊涂,把药递过去“喝吧,船上物资不多,等靠岸,还得去药堂看病。”
“我帮你问过了,离岸边最近的药堂,走路一刻钟就到。”她放下一张地图,意思倒是明白,她不会和他同行。
谢缙乖乖接过药,一下子喝完,脑袋总算清明了点,再看她端坐的模样,心里一沉。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偏偏是他先退步。
她却像是,随时可以袖手旁观,看着他越来越沉在沼泽中。
他从来都是运筹帷幄,还是头一次栽得这么彻底,因为生病,容易影响情绪,他这一步走错了。
但他不后悔。
不然,该怎么留住她
她却只站起来,将剑与剑穗放下,道“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干什么,又不是总角稚童。”
好像忘了自己“两清”的决定。
这才离开。
谢缙目光落在剑穗上。
他能想象得到,她白皙的手指穿梭着,将断开的绳子重新接上去,为了更美观,还别有心思,绳子在她手上,变成了全新的花样。
他将剑穗捏在手里,细细把玩。
想抓着她的手。
他目光渐渐凝重,有了点头绪,又笑起来。
能怎么办,他不像康梓岳般憨傻,也不像覃萍绍般君子。
终于挨到船靠岸,天亮了,秋初的清晨,说话都有些雾气。
钟苓苓刚下船,昨天救的那人家,就守在那,感激涕零,妇人把银子塞到她手里
“恩公千万别推,昨天我急着照顾儿子,没当面道谢,已是极度失礼,如今终于等到恩公,怎么能假装不知”
钟苓苓一笑,也没客气,把银钱接了过来,问“小孩如今还好吧”
妇人说“好好好,我等一会就带他去药堂,抓把药压压惊。欸不过”
钟苓苓问“怎么了”
妇人说“我瞧着,另一位恩公脸色不大好,往那边摇摇晃晃过去了,好像也是药堂的方向。”说的是谢缙。
钟苓苓早上到现在,都没见着他。
她微微思索,也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不多几步,果然看到他。
他背着个小包裹,步伐不太稳,呼吸沉重,拖着这样重的身体,连地图都不一定看得清。
钟苓苓刚这么想,果然看到他走错岔路口,那边走下去不是药堂,是杀猪场。
她两三步走过去,轻轻拽他一下,指另一个岔路口“是这边。”
谢缙愣好一会儿,才笑笑“真巧,你也走这边啊。”
“唔。”钟苓苓应了声,且看谢缙继续迈着步伐,像是吊着半口气,身残志坚,朝岔路口继续走过去。
她跟在他后面,数过了两个岔路口,谢缙都走对,正当放下心准备离开,只看他拐错了最后一个岔路口。
那边走下去不是药堂,是养鹅场。
钟苓苓心情复杂。
他是非要走畜生道是吗
无奈,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错了,是这边。”
谢缙眯着眼睛,提提小包裹,有气无力道“这么巧,你还是走这边啊。”
“唔。”钟苓苓道。
他的脚步却顿住,回过头来,直直盯着她的双眼“你你能带我去药堂吗”
钟苓苓屏息,冷冷地回“你不是商户之子吗雇个人带你去吧。”她要这么容易心软,前头,康梓岳、覃屏绍就不会无故遭遇许多事情。
谢缙点点头“说,好。”
嘴上说好,却还是独身一人,一拖一步,猛地咳了咳,差点摔倒。
钟苓苓实在看不下去,拉住他“逞什么强,让别人带你去不行么”
谢缙强行站起来。
他身上温度很高,连带两颊都有点不寻常的薄红,目光却带着别样的湿润,声音也哑了“我没有逞能。”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我会自己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