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利落的回答。
就好像在说,所有粉饰太平的虚假幸福,所有自欺欺人的美好幻影,对他而言,都是不需要的。
九华宗首席大师兄,如青松、如利剑,可以粉身碎骨,却不可令其摧眉折腰。
“不愧是大师兄。”
云英波澜不惊的神色微微一动,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若换了我,也许会恨意难消,在幻境中杀了自己的父母。”
“没必要。”
戚夜心仍是一脸平平淡淡,仿佛在谈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的父母已经死了。我欠他们的,他们欠我的,在他们将我卖给黑市、因此付出代价的那一刻,便已尽数了结。我不需要弥补,也不需要报复。”
道心澄明,红尘已远。是非恩怨转头空,朝如青丝暮成雪。
在霜雪满头的戚夜心眼中,多少不甘与恨意,如今都已经化为烟云,只余一句无悲无喜的“不关心”。
对于他这副铁石心肠,云英也只能报以一声慨叹“师兄心境,果然非同一般。只是这一次,不知又有几人,能像你一样通透明白,当断则断”
与此同时,幻境中的舒凫
“夫君,我们离婚哦不是,和离吧。来,签一下我草拟的和离协议书。”
“什么”
没错,这就是她的解法。
面对毫无破绽的幻境,她决定放弃迂回,尝试一下传说中的正面突破。
事实上,这一招比她想象的更为有效nc显然没见过如此朴实无华的操作,一时词穷,直接手足无措地原地当机了。
看他那副呆滞的模样,说不定是被她玩出了bug。
一般的修士面对幻境,如戚夜心一般果断自尽者有之,杀夫妻证道者有之,远走高飞、寻找世界尽头者亦有之。说是要“放弃幻境中拥有的一切”,修士们的方法往往很潇洒,很暴力,却很少有人正儿八经地想到离婚。
舒凫的理由也很简单好好的,干嘛非要杀人呢
只是要破坏幻境中的设定而已,离婚应该也可以吧
作为一个有原则的大侠,她只想清理人渣,既不想杀nc,也不想杀自己。
不等nc小哥反应过来,舒凫已经将自己草草写就的“和离协议书”推到他面前,飞快地一条条念给他听
“你看看,因为是我提出和离,你也没有过错,所以我愿意净身出户,房子、家产都留给你。我不知道有多少,不过应该足够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女儿的抚养权也给你,实不相瞒,我接下来打算浪迹天涯,恐怕没法好好照顾孩子。再说,这孩子是你生的,她肯定愿意跟着你。”
“哦对了,还有我姐姐,希望你帮忙照看她”
“等等,等一下”
那nc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才恢复运转,近乎仓皇地摇头道“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不合你心意吗”
“呃,这个嘛”
貌若天仙,温文尔雅,对她千依百顺,还愿意替她生孩子。
如果这里不是幻境,这位nc小哥不是顶着一张令人尴尬的雪哥脸,舒凫确实有种“夫复何求”的感觉。
不过很可惜,同样是美人,她还是觉得自己泡来的更有成就感。
同样是江雪声,她还是更喜欢那个有点骚、有点浪,有点小欠揍的本人。
怀着如此清晰的念头,她将纸笔硬塞到nc手里,无比真诚地告诉他“对不起,我觉得你不够骚。”
nc“”
他经营了这么多年幻境,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要求。
但作为一个nc,即使对方已经开始手撕戏台,他仍然要将戏一丝不苟地演到最后“可是夫人,你抛下我和孩子,将万贯家财都留给我们,你又要去哪里呢天大地大,你一个人孤苦伶仃,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吗”
舒凫粲然一笑,不带一丝阴翳的眼瞳亮若晨星,“我啊,想去九华宗拜师学艺。我觉得,那里应该有人在等我。”
“可是,夫人你已经天下无敌”
“哦,那个啊。”
舒凫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忘了告诉你,刚刚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自废修为了。现在我一无所有,可以说是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
“”
nc目光呆滞,再次无言以对地当机了。
“怎么了你别难过,也不用觉得可惜。我知道,有个人会重新教我的。”
说到这里,舒凫只觉得心间一暖,第一次流露出些许动容之色。
她握住nc温热的、与江雪声一般无二的双手,真心实意地晃了两晃,冲他绽开一个微笑
“抱歉啊。其实我很喜欢你这个设定,不过我真正想见的人,还有我喜欢的自己,都不在这个世界里。”
“我想来想去,不是自己打下的江山,不是自己追到的美人,好像都没什么意思。人活着要是没意思,那不就完了”
然后,她就这么笑嘻嘻地拉着nc的手,在鲜红的印泥里蘸了一蘸,干脆地按到“和离协议书”上。
“很高兴见到你。拜拜,我走啦。”
与此同时,摇光峰清幽僻静的山谷一角。
江雪声就像他的人鱼徒弟一样,半身浸没在清凉的寒潭之中,一袭银白薄绡掩着身形,微微濡湿的墨发垂落两肩,如同发亮的锦缎一般包裹住纤长背脊,发梢上还挂着些晶莹水珠,似是正在沐浴。
忽然间,他半阖的眼帘轻轻一动。
而后,就像水面漾开涟漪一般,一点微小的、几不可察的笑意,从他眼尾和唇边慢慢扩散开来,逐渐弥漫至整张美玉一般的面容,犹如冰河初解,春光明净。
“呵。这样的解法,只怕世上再无第二个人”
你说有人在等你,大约只是随口一提。
你不知这红尘多无趣,千年万年,陵谷沧桑,也未必能够遇见一个你。
“欢迎回来。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舒凫说得对,他确实在等她。
不仅是在摇光峰等她通过试炼,在更久之前,在漫长、渺远到他自己都已经忘却的时光里,他一直在等待。
要说等什么,大概是等一点“意外”吧。
如今,他想他应该是等到了。
舒凫就是那个最大的意外,从来不按牌理出牌,几乎每一天都能给他整出点新花样。
尤其这一次,那可真是意外过头,直接奔着震撼祖宗三代的境界去了。
江雪声自以为遍览黄泉碧落,看透人间世情,但如此根骨清奇的幻境和解法,就连他也是第一次看见。
不管是光速结婚再离婚,还是有人坦坦荡荡说“我想见他”、“他在等我”,放弃理想中的美满人生回来找他,都是他一生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就算再活上千八百年,大概也遇不上第二次。
不过
江雪声凝视着水面上自己风华绝代的倒影,抬手拢了拢濡湿的乌发,忽地冒出个无关紧要的念头。
他现在这番模样,应该比她想象的更好看些。
她还想了些什么来着
哦,对了。孩子。
说来也巧,他们这一族确实与众不同,两性均可为后代赋生,繁衍原理就像琼枝玉兔一样抽象,只是受忌于天,子嗣艰难。
如果非要与天命争上一争,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么一想,舒凫虽然脑洞清奇,但还真是许了个现实的愿望。如果她得知这一点,大概会露出比幻境中更加精彩的表情。
可惜没法让她知道,这真是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