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厉鬼,花童对姚、魏之人恨意绵绵不绝,对自己无能为力悔恨犹有过之。千百年来,他无数次描摹记忆中景象,咬牙切齿地想着“如果当时这样做就好了”。
但记忆终究只是记忆,就像舞台上排演好剧目,容不得即兴发挥。
这世上有太多事,他直到殒命那一刻才醍醐灌顶,却已成了求诉无门一缕孤魂。
直到如今,阵法创造了这座任凭他驱使幻境,他才第一次将自己血泪铺陈于人前,让人“身临其境”地沉浸式体验。
他只是没想到,舒凫这才“临”了不到一分钟,就一板砖把“境”拍得摇了三摇。
“你做什么”
他差点没喊出声来,“谁谁让你打他们了”
“啊”
舒凫在意识中回复道,“咋,不能打你不想揍他们吗不会吧”
“啊”
花童被她问得一怔,“那当然想不对我想让你感受不是这个”
“那你设置就有问题啊,怎么能给我身体控制权呢”
舒凫振振有词,丝毫不虚,“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鸟气,只要我还能动,谁都阻止不了我打人。你看,我有两个拳头,对面有一群傻x,傻x和我拳头之间存在一种强大吸引力,就像地球大地对人有吸引力一样,你懂我意思吗”
“什么意”
“意思就是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用拳头招呼他们脸啊”
舒凫在脑海中喊得很有节奏,手底动作也很有节奏。
幻境中“花童”只是凡人,无法运用灵力,因此她光逮着带头一个揍,起手板砖糊脸,将人放倒后跨坐在他身上,左手一块砖,右手一片瓦,照准他两颊就是一通左右开弓猛抽。
她每抽一下,就用花童青涩童音骂一句“你爹妈喜丧犬子”、“我在你坟头吹唢呐”,看得花童一愣一愣。
不是,你这也没用拳头啊
“你、你干什么快放开穆大哥”
“花解忧,你疯了”
“花解忧”是花家兄弟中哥哥大名,而弟弟名叫“花忘愁”,几乎耗尽父母一生文艺细胞。
可以想见,在花童声名狼藉之前,父母也曾向他们倾注过毫无保留爱与希望,殷殷期盼着他们一生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孩子们眼睁睁看着舒凫手起砖落,一个个吓得六神无主,互相推搡好一阵,才有几个大孩子壮着胆子上前,试图将舒凫从带头大哥身上拉开
“花解忧,你别太过分”
“过分过和分这两个字你会写吗,就来跟我哔哔”
舒凫理也不理,反手提起“穆大哥”鼻青脸肿猪头,用碎瓦片锋利边缘在他眼皮上划拉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汩汩流出,渗入他肿成一条细缝小眼睛里。
穆大哥只觉得视野一片血红,还当自己瞎了,扯着嗓子杀猪似鬼哭狼嚎起来“花解忧,你个狗娘养,你敢伤我眼睛你等着,我绝、绝绝对不放过你”
“嗨呀,我好怕哦。”
舒凫打完一套组合拳,也不与他们纠缠,一跃而起,转身就向记忆中花家所在位置跑去。
“好啊,你打了人还想跑追,快给我追”
穆大哥七窍生烟,双腿却软得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把他给我抓回来我要扒了这小子皮”
舒凫换了副五短身材,跑起来总觉得有点别扭,不仅小胳膊小腿儿,而且老担心扯着蛋。
不过,她还是按照记忆中路线,遛着身后一长串气急败坏熊孩子,成功抵达了花家附近一条小巷。
孩子们气喘吁吁地紧追其后,还来不及叉腰发表一番“看你往哪里逃”之类反派经典台词,就只见舒凫顺手抄起墙边一根竹竿,朝向道旁一棵歪脖子老树枝头一挑
挑出个砂锅大马蜂窝来。
舒凫“吔我这招横扫千军啦”
“呜哇啊啊啊啊”
长竿横扫过处,马蜂窝在前头几个大孩子头顶炸裂,愤怒马蜂像一团黑云似卷了出来,穷凶极恶地向他们脸上蜇去。
就在他们人仰马翻、哭喊声响彻半条街时候,舒凫已经利索地翻过围墙,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舒凫回到花家时候,只见家中景象和先前一般,花父、花母相对而坐,愁眉不展,好像背负了平常人半辈子凄苦辛酸。
与上一次不同是,花家兄弟中“弟弟”正站在院落里,若有所思地仰望天空,肩头披着一领破旧雪青色斗篷。
舒凫记得这斗篷。
根据上一次幻境,花忘愁年幼时发过一次寒症,花母心疼他,东拼西凑缝制了这件斗篷,供他冬日御寒之用。花忘愁不解其意,只是一心一意觉得欢喜,无论寒暑都牢牢捂在身上。
然而,就连这点小小欢喜,也成为了旁人嘲笑攻讦理由。
他斗篷被人扯破,被泼上泥浆、踏上脚印,久而久之,也就渐渐地不能穿了。
隐身幕后花童冷不丁看见这一幕,一时间有些恍惚“弟弟”
自然,此“弟弟”不是彼弟弟,而是与舒凫一样,被花童送来沉浸式体验幻境江雪声。
他与舒凫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旋即心领神会,开口道“凫哥哥,你回来啦。”
按照幻境设定,他们两人必须扮演花家兄弟角色,不能以真实名姓相称。除此之外,他们行动很少受到限制。
或者说,花童本想施加一些限制,但在看见舒凫方才那一通暴力操作之后,他便鬼使神差地住了手,端看他们如何表现。
“先弟弟,你没事吧”
舒凫走近江雪声身前,双手扳过他肩膀,从头到脚仔细端详。
江雪声一向都是个站桩输出老琴爹,冷不丁变成手无缚鸡之力豆芽菜,她还真有几分担心。
幸好,江雪声一张小脸白白净净,衣衫也完好无损,显然并没有挨打。
江雪声眨了眨灵秀大眼睛,忽然嘴角一弯,冲舒凫笑出一口整齐小白牙
“我没事,哥。”
舒凫玛德,这到底是什么y。
花童生得一副天真无邪清秀面孔,换了江雪声这个千年狐狸芯,竟也无端显出几分狡黠,一看便是个古灵精怪小机灵鬼。
小机灵鬼捧起舒凫一只手,指尖抚过她因抄砖打人而泛红掌心,一脸关切地呵了口气“哥,疼不疼”
舒凫“”
花童“”
不是,这画面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舒凫刚想给江雪声一巴掌让他正常点,忽然只听门外一阵杂乱脚步声响,好几名成年男女气势汹汹地冲来,堵在门口叫骂道
“老花,你儿子干好事,你今日一定得给个说法”
花父脸色骤变,霍然站起身来“你们两个,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舒凫无心与他争辩,正要转向门外熊家长快乐输出,江雪声忽然抬手按住她肩膀“哥,这里交给我。”
他顿了一顿,抬高嗓音道“我有个说法,不知各位可愿一听”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