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武将军府上一片哭声,朱有虎刚踏进家门,还未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管家拽着去了里屋,只见大堂侧厅的厢房里面火炉烧得正是旺盛,娘却呆呆的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眼睛呆滞,等看见了他,才突然像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大吼一声抱住朱有虎,而朱有虎眼睛越过老娘的肩头,直愣愣的看着榻上躺着的父亲,脑袋一片空白。
“有虎哇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爹他你爹他”朱夫人穿得亦是和朱有虎同款的花枝招展,母子两个抱在一块儿,活像是年画儿上喜气洋洋的人物,可两人的脸却垮着,若当真是年画,大抵也是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大嫂有虎”紧随着朱有虎踏进厢房的,是东武将军最得力的手下,姜玉辉副将,姜玉辉今年也四五十岁的人了,跟着东武将军南征北讨十几年,一入门看见躺在榻上满脑袋血的将军,便是踉踉跄跄冲了过去,扑在将军的榻边嚎啕大哭
哭完,姜玉辉抹了眼泪,毕恭毕敬的询问嫂子“嫂子,大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没了今天明明上朝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突然就”
“姜副将,我也不知道啊,老朱他今天回来的时候,中午还多吃了两碗饭,下午有宫里的太医前来亲自给他种牛痘,种完他躺在院子里小睡了一会儿,照常去提起院子里的大缸,结果谁也没有料到,就”朱夫人眼窝深陷,画得精致的妆容也被眼泪糊成了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说不完整,就又趴在儿子朱有虎肥厚的胸前蹭了一把鼻涕。
朱有虎没掉眼泪,只是如雷轰顶,暂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老爹死了,他家还有没有钱。
“有虎有虎你快扶你母亲回去休息,一会儿肯定宫里要来人,你我两个男人在前面主事就可以了,莫要让你母亲也哭晕过去。”姜副将面露不忍,仿佛是打从心底为朱有虎他们家着想。
面对从小到大都被自己叫做叔叔的姜玉辉,朱有虎除了言听计从自己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匆匆将母亲送回后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姜叔叔让人给老爹整理遗容,将脑袋上的血都擦了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乍一眼看上去,就好像还活着一样,给他一种此刻正在做噩梦的不真切之感。
“姜叔,现在现在我该怎么办”回家之前,朱有虎正在赌坊里面和几个狐朋狗友玩牌,身边坐着赌坊的闺女,手边喝着最昂贵的美酒,嘴里吹嘘着自己的老爹多么多么受皇帝重用,吹嘘自己有个哥们在四王爷手底下多么厉害,总而言之是人生得意尽在此刻,哪知道家丁突然过来报丧,同时牌也输了,回家的时候踩着雪还摔了个狗啃屎,仿佛这辈子的倒霉都在今日全部向他袭来
姜玉辉双目赤红,叹着气,对周围所有的下人都摆了摆手,又让太医们先回去,不必再呆在这里,毕竟人已经走了,待整个房间都只剩下他和朱有虎,姜玉辉才对这个猪脑袋小侄说“有虎,你爹可是曙国第一大功臣,想他那样英勇神武的人,身经百战,大大小小的战役都挺了过来,最重的伤也不过是背上一刀,怎么可能死在这样一个举缸之事上”
朱有虎愣愣地慢半拍,后知后觉地像是被提点了什么,眼眶也渐渐地红了起来,点头说“是啊我爹每天都要把院子里的水缸给举起来,一个个的抛向空中,再用肩膀接住,从未失过手的”
“今日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姜副将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的传来,瞬间就让朱有虎联想到了今日老爹被种了牛痘之事,他大手一拍大腿,浑身的肉都颤抖起来“牛痘爹他定然是种了那古怪的牛痘,才会虚弱至此的如果不种牛痘,我爹他怎么可能死在他每日的举缸之事上”
姜副将并没有说朱有虎说的是对是错,而是叹息着,伤感地道“老将军戎马一生,原本这次回来,还同属下说可以补偿有虎你们,在京城悠哉游哉地颐养天年,谁知道哎”
“我爹他他”
“死的冤啊”姜副将激动的说。
朱有虎也觉得老爹死的冤,更何况老爹家里亲戚这样多,老爹死了,家里大大小小也没有个主事的人,这可怎么办
“要我说,这其中可能不是意外这么简单。”姜副将擦了擦眼泪,忽然正色道,“朱有虎,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知道,曾经老将军和陛下还有那薄颜都是拜了把子的兄弟,当初陛下许诺,若是得了天下,大家平起平坐,只不过后来老将军自愿将天下拱手相让,不然现在坐在上面的人,还指不定是谁呢。”
朱有虎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真的我不知道啊”
“是老将军顾念旧情,但是老将军念旧情,上面那位可就不怎么念了。”
朱有虎汗毛直竖,嘴唇发干,不停地去舔“怎么了”
“嗐,原本我是不想和你说的,毕竟老将军本身也不愿意让这些事情给你知道,老将军是个实在人啊,他不想和陛下撕破脸,所以才忍气吞声的。”
姜副将欲言又止,吊足了朱有虎的胃口“姜叔,到底怎么了”
“嗐,还不是因为兵权一事当年跟着老将军上战场的西路兵,少说也有五万,现在更是增至十万,这些兵都是老将军一手带大的,都跟老将军亲儿子差不多,结果三王爷一去战场,便削了老将军一半的兵权,回来的时候,老将军手里的兵更是连一万都没有,就这些,太子居然还要拿去修路,到时候能不能拿回来可还两说”
“那都是老将军的心血啊凭什么那薄颜就能留着鲜卑的三千猛骑,老将军一个子儿都不能留”
朱有虎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是听父亲说过,家里的兵可能要被太子要去修路,但老爹说这些的时候,表情看上去不像是不悦的样子,相反还很是赞成,还说他们大军回来的时候,有幸走过一截水泥路,那路结识得很,那样坚固的东西,若是运用到修桥和水坝上,不知道要造福多少百姓。
“可是我爹好像”
朱有虎话被打断“老将军那是也没有法子,只能自我安慰,你还不了解老将军那个人吗他最是不愿意和陛下起冲突了,一退再退,可退到这里,却还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那依姜叔的意思”朱有虎听出了些什么,心脏怦怦跳着。
姜副将一把握住朱有虎的手,说“有虎,你必须为你爹讨一个公道”
“如何讨呢”朱有虎眼珠子乱转,“难不成去告御状告太子的牛痘害死了我爹”
“这有何不可呢你难道希望你爹白死不成更何况现在军中上下可都还没有种牛痘,老将军死后,一定要一个说法才行,如果没有个说法,全军上下所有老将军带过的西路兵可都不会答应我第一个站出来助你一臂之力”姜副将说得情动,声泪俱下,“老将军忍了这么多年,你不该忍,哪怕是继承老将军的位置,坐到上面去,我们西路老兵也追随去有虎你只管放手去做”
朱有虎听得嘴巴都张得老大,脑袋轰隆隆地发热,在姜副将那双泪目的注视下,重重点了点头,可就是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有下人传报“少爷外头义王府世子薄公子来了”
朱有虎立马跟个第一次和人在外苟合,结果巡逻的人提着灯笼照过来时的人一样,拔腿就要跑
现实里,朱有虎也是吓得直接把手从姜副将的手里抽出来,满面通红的脸唰一下子就像是被人泡在寒天里冻了几个时辰一般,煞白煞白。
“姜叔怎么办”朱有虎下意识的只相信姜叔,来的可不是别人,是薄厌凉那个太子走狗
姜副将则拍了拍朱有虎的肩膀,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不怎么办,哭就是了,不要怕那小子,他比你还小几岁。”
“我哪里怕他了”朱有虎立马抽了抽脸颊,绝不承认,“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对他,是好声好气的接待还是直接骂走”
姜副将幽幽地说“你可是死了爹的,这都是他们的错,你现在就算是当街杀人,也没人敢说你一二。”
朱有虎点了点头,听了姜叔这话,几乎是期待着那个曾经打了自己一顿的薄厌凉进来,好叫自己今日也打他一顿
但是当外间的脚步越来越近,那身高腿长气势如虹,一身骑装,凝着一身寒雪进入厢房的少年郎走到朱有虎面前时,朱有虎竟是一个撒泼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像是霎那间就被对方阴寒的深蓝色瞳孔锁在原地,任何阴谋诡计无所遁形。
胖墩朱有虎咽了咽口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一旁的姜副将轻轻撇了朱有虎一眼,眸底是一闪而过的嫌恶。
“不知薄公子前来,有失远迎。”姜副将首先开口,对着薄厌凉微微鞠躬,双手抱拳。
此话一出,朱有虎才像是从那玄之又玄的畏惧中脱离出来,也站起来,敷衍的行礼,说“原来是薄公子,不知薄公子来我们家干什么。”
朱有虎在家里也是请了先生读书的,可是大约是学得太晚,又家中突然暴富,心思完全不在学习上,平日里也没有跟着家中的武术师傅练武,只光一个衣着靓丽奢华,言语形态自然而然便依旧下乘。
薄厌凉目光落在榻上的老将军身上,说“自然是听闻了老将军的事情,前来看看有虎和婶子。”
朱有虎听薄厌凉叫得亲热,看了一眼姜副将,也不知道怎的,从姜副将的眼里看出些让他强横撒泼起来的鼓励,但朱有虎有些话都在嘴边儿了,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多谢多谢,薄公子来得倒是早,我也是刚回来,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朱有虎到最后也只说了这样一句话,略微有些阴阳怪气,却又不至于得罪薄厌凉。
薄厌凉走到老将军的榻前,跪下磕了三个头,起来后便直接问说“可请了僧侣前来诵经老将军的棺木若是还没有备好也不必着急,宫中有上好的金丝楠木正好运来,连夜便请京中最好的师傅造出一副棺材来。”
“老将军意外去世,实属是谁也没有想到,还望朱公子节哀,莫要哭坏了身体,毕竟老将军的在天之灵怕是也不会愿意看见你和婶子这样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