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得对,我们君臣多年,老臣确实应该给您一个交代。最起码也要告诉您,老臣为什么要背叛您。”
鲍宰相一撩身上的大红袍子,随便寻了张椅子坐下。
“老臣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想必陛下还记得老臣是个什么出身吧?”
“朕当然记得。”皇帝不假思索地说。
鲍宰相的脸上也划过一抹追忆之色。
“老臣出身在一个极为普通的庄户家庭,老臣的祖父一直盼着能够改变门楣,所以在老臣展露出读书天赋后,倾尽全家之力供老臣科举。老臣的祖父母、双亲和叔伯都是极好的人,他们为了老臣省吃俭用,极尽苛待自己,老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为了能够早日为家里做贡献,老臣废寝忘食、手不释卷的终于在十五岁那年考上了秀才,老臣依然记得当年老臣所在地的父母官拍着老臣的肩膀说,小鲍啊小鲍,你一定会成为咱们县最年轻的举人!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以你为傲!”
“朕记得你做到了,当时会试的主考官拿着考卷来给朕预览的时候,他告诉朕,你是十八岁考中的举人。”
这在今朝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更别提这个奇迹还是从寒门陋户中爬出来的。
“是的,老臣确实是在十八岁中的举人,可那却不是老臣一个人的功劳,相反,在这里面,还有一个人的功劳比老臣的还要多、还要重!甚至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老臣的今天。”
鲍宰相的脸色变得严肃。
大家也忍不住在心里生出好奇。
想要知道是谁能够让鲍宰相在时隔数十年后,还将他(她)牢牢的记在心里,片刻不愿忘怀。
“在老臣十七岁那年,老臣的家乡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摧毁了,和家乡被一起摧毁的还有老臣的所有亲人和家财。唯独老臣,因为被县令大人带去府城参加一场宴会,躲过一劫。”
鲍宰相伸手抹了把脸。
他哽咽了。
“至那以后,老臣除了一个秀才头衔,一无所有。”
“鲍爱卿……洪水乃是天灾,这不该是你背叛朕的理由。”皇帝皱眉。
鲍宰相却自顾自顾的往下说,“老臣没办法接受一朝亲人丧尽的残酷现实,整日自暴自弃,醉生梦死,是一个花楼里的娘子,不忍见老臣浪费一身所学,将她所有财产赠予老臣,鼓励老臣去府城参加乡试,还说,这必然是老臣在九泉之下的亲人所梦寐以求的。”
鲍宰相的眼睛因为提起这位娘子,而变得明亮。
大家的神情却颇有些微妙。
尤其是鲍宰相的儿女们更是不知道该不该在心里庆幸母亲(嫡母)因为受不了打击,晕迷过去了。
“老臣十分感念这位娘子对老臣的恩情,赌咒立誓要娶她为妻,她却不肯答应,担心老臣步入官场后,会因为娶一个花娘而遭人诟病甚至攻讦,因此,她在老臣中了榜眼那年,不告而别。只是,仓促离开的她并不知道,当时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老臣的孩儿。”
鲍宰相满脸苦涩。
大家也是一片哗然。
谁能想象众人心目中的晚婚晚育代表,在二十二岁那年就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父亲三十八岁才出生的宰相府大公子也张大了嘴巴。
“陛下,您的疆土太大了,我找了整整十五年,找到我和现在的夫人结秦晋之好,找到我的长子晨哥儿抓周,她才让人给我送来一封信,告诉我,我们有了个女儿,此刻正翘首以盼着我去接她。”
鲍宰相叹息一声,换了自称。
“听到这里,陛下一定觉得她一直躲在暗处窥探我的动静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我一娶妻生子,她就冒出来了。陛下,我告诉您,真娘她不是这样的人!她给我送这样一封信,是因为……她已经病入膏肓,托孤来了!”
鲍宰相的眼睛里有了晶莹的泪花。
“那时候的我,正处于上升的关键时期,我不能有任何德行上的污点,所以,我在命人葬了真娘后,把女儿暂时藏在了庄子上——我甚至都不能亲眼去看看她,去安慰安慰她。”
什么样的关键时期会让宰相做出这样的决定?
皇帝略一沉思,很快记起,那个时候的鲍国忠正在和陈华那老小子争夺宰相之位。
两人当时斗得简直就跟乌眼鸡似的,但凡谁有一点不妥当的地方,都有可能输得一败涂地。
尽管知道不该有妇人之仁,但在这一刻,皇帝是真心同情自己这位老臣子。
只是,此时的他却不知道,自己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