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
昭昭一直睡到天黑才睁开眼睛。
“婆婆,吃东西了。”原主的大儿媳罗氏端了一碗桃米粥和两个水煮蛋以及半碟自己腌制的榨菜进来。
昭昭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儿媳妇的表情,发现她真的很能忍。
尽管已经从自己的儿子们口中得知她这个做婆婆的身上已经没钱了,但是态度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
昭昭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的坐起身,开始吃这迟来的晚餐。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噼里啪啦的雨声敲打着窗棱,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昭昭拢了拢身上的罩衫,“你公爹他们都回来了吗”
罗氏看了昭昭一眼,转身关了窗户,才回来说“已经回来了,现在都在堂屋里吃饭呢,相公回来路过河边的时候,还抓了几条小鱼,说让我炸了给婆婆换换胃口。”
“你相公就是瞎矫情,换什么胃口,忒的费油。”昭昭学着原主的腔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直接煮锅酸菜鱼汤吧,你们也好下饭吃。”
罗氏惊奇的又看了昭昭一眼。
难道婆婆没对孩子们撒谎,她除了那个罐子以外真的没钱了
以前,孩子他爹抓了鱼回来,她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大方过,说全煮了下饭吃。
通常她都是让她们这几个做儿媳妇的养起来,等养大了再送到镇上的集市里去卖,也能换几个针头线脑回来。
“去吧,去吧。”昭昭假装没看出罗氏的诧异,再次摆摆手让她离开了。
罗氏一出婆婆的房门就看到三弟妹郑氏面无表情的提着个热气蒸腾的潲水桶,站在屋檐下,正打算去喂猪。
“你就算这样劳心劳力的讨好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你没听东子他们说她身上已经一点钱都没有了吗还是你压根就觉得她是在说谎”
至今膝下空空的郑氏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的大嫂十分嫉恨,没事有事的就要刺她一句,罗氏早已经习惯了。
“她怎么说也是相公的亲娘,是东子他们的亲奶奶,我就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也要好好的照顾她。”
罗氏瞅了瞅郑氏脚下那个足足有郑氏小腿肚高的潲水桶,“这么重的猪食你为什么不让三弟来帮你提要是烫到了脚可怎生是好”
“大嫂说笑了,我不过是只不能下蛋的母鸡,哪有那样的福分,请得动他范老三”郑氏就像是被戳中的痛处一样,用力提起脚边的潲水桶,歪着身子,头也不回的趔趄着走了。
罗氏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咬了咬牙。
三弟可真不是个东西,三弟妹直到现在都没有怀胎,明明是婆婆做的孽,但是他不敢得罪婆婆,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三弟妹身上。
“你们婆婆现在醒着吗”就在罗氏为郑氏打抱不平的时候,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公爹范老头的声音。
“醒着,刚吃了晚饭。”罗氏连忙说。
“嗯。”范老头点点头,抬脚往房里去了。
罗氏神情有些复杂的望着公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公爹现在的精气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昭昭看到范老头进来,脸上自然而然的就带上了一抹笑容。
“咳。”范老头咳嗽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用荷叶包着的东西。
“这是什么”昭昭好奇的凑上去问。
“甜根草。”范老头不自在地将荷叶包递了过来,“我已经洗过很多遍了,你躺在床上无聊的时候就嚼嚼,也算是打发一下时间。”
昭昭伸手解开荷叶包,看着里面嫩生生的甜根草眨巴了两下眼睛。
范老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在完成力所能及的农活后,偷偷扛着锄头去挖甜根草。
范家儿孙并非那种坏到了极点的不孝子。
但凡他平日里多挖点甜根草给孩子们吃,他们对他的态度也会有很大的转变,然而他却从没有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去改变自己的地位。
“直接放到嘴巴里面嚼就行了。”范老头见昭昭望着手中的甜根子发呆,连忙说道。
随后他又为自己的多此一举倍感懊恼,老婆子又不是今天才来桃米村做客,如何不识得甜根草,他这样一说岂不是显得太过于谄媚了
咦
什么叫谄媚
我为什么会说这两个字
范老头皱了皱眉,难道我又被鬼上身了吗
像这种莫名其妙的字眼,已经不是头一回在他脑海中浮现了。
比起刚开始的惊慌失措,现在的范老头已经可以视若无睹了。
不过他依然有些想不通,成日里在地里刨石的自己,为什么像个读书人似的总是在脑海里蹦出乱七八糟的字眼。
还是说他上辈子其实是个读书人,由于服劳役时受的重伤,莫名唤起了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如果没有原主的记忆,昭昭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甜根草。
在这个糖金贵的吓人的年代,甜根草无疑是许多小孩子最好的零食之一。
如果范老头不是她的郑明旭,昭昭一定会用公式化的语气埋怨他,“怎么不留给孩子们吃”
偏偏眼前的范老头身体里驻留着的是她丈夫的灵魂。
她很是大方地拈起一根,送到嘴巴里。
充沛甜蜜的汁水瞬间弥漫口腔。
昭昭惊喜地抬头望向范老头,“你还别说,这味道真的挺甜的。”
“喜欢就多吃几根,瘪掉了就不好吃了。”范老头见昭昭是真喜欢也笑了。
昭昭点点头,又欢喜的一连嚼了好几根。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明明只是一张再寻常不过的妇人面孔,范老头的眼睛却仿佛粘附在了上面,转都转不开。
“现在山上这东西多的是,明天我再去挖一大包来给你吃,你别舍不得。”他叮嘱昭昭,眉眼间是自己都没有发觉到的怜惜和宠溺。
昭昭含含糊糊的点头。
嚼了一大堆甜根草渣渣的她挣扎着想找个地方吐出来。
“别乱动,仔细又抻到伤处。”范老头的手就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凑到昭昭面前,对着她说了句“直接吐在我手上吧。”
昭昭弯了弯眼睛,在他手掌里埋下头。
范老大正好在这个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爹、娘我”他表情呆滞的看着这一幕,半闪才找回了自己失踪的舌头。
范老头将手从昭昭面前收回来,满脸若无其事的问,“你有什么事吗”
范老大结结巴巴的说“崔三婶家的大孙子要去考县试了,村长发动全村人多给他凑点路费,不是说穷家富路吗”
依照昭昭自己的想法,这钱是无论如何都要给的,但是偏偏她现在是原主,是对自己儿孙都苛刻到了骨子里的原主。
“呸,村长好厚的脸皮,咱家的铜板自己都不够花,你大姐都还在外地给人当牛做马呢,哪有闲钱接济崔老婆子的孙子。”
范老头以前看到妻子这幅锱铢必较的样子,心里总是堵得慌,现在却莫名觉得十分有趣,嘴角也不自觉的带上了一抹笑意。
范老大早就算到范老太不会出这个钱,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娘,崔三婶的孙子听说是个读书种子,咱们今儿个要是不给他凑路费,她孙子以后出息了,记恨咱们家怎么办”
“她崔老婆子的孙子要真那么容易出息,咱桃米村也不会出了这么多年路费,就只得了你三伯一个童生。”昭昭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行了,你直接跟村长回了吧,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就不信她崔老婆子能厚着脸皮到我们家里来讨钱”
范老大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离开了。
“其实结个善缘也不错。”以前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范老头在范老大离开以后鬼使神差的开口了。
昭昭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以为我不想出这个钱吗我是不敢出,也不能出啊。”
范老头莫名其妙的看着昭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明明一点都听不懂却觉得你说的非常对。
“哈哈哈你现在不明白,以后就明白了。”昭昭被他这副好似呆头鹅的模样逗得大笑不止。
范老头被她笑得很不好意思,“你别敷衍我。”
他脱口而出。
又懊恼的差点咬舌头。
因为自己又开始说一些村里人听不懂的词汇了。
“我的意思是你别应付我。”
他认真强调。
“我懂,但是这事真的解释不清,因为我说了你也未必会信,还不如顺其自然等到你自己想明白。”昭昭咬重了想这个字的读音。
范老头眼皮一跳,毫无预兆的说了句“你不是她,我也不是他,对不”
范老头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昭昭猛地扑过来捂住了嘴巴。
“嘘。”她把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嘴巴上,又神神叨叨地指了指天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心里有数就好了别说出来。”
范老头精神大振,“我不说,我就问你一句话,我们是不是夫妻”
昭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