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纸伞上的禁制寸寸崩裂,分散的光点在少年身前聚拢,重新化为十八道屏障,挡住了落下的拂尘。
看着手中被挡回的拂尘,感受着伞面上似曾相识的力量,男人后退一步,脸上的茫然转瞬即逝。
然而下一刻,他起脚侧踢,右腿与少年的狠狠撞在了一起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走位,两个人就像是完美同步的镜像,短暂交集,又即可分离。
金光凝聚的屏障在刹那间破碎,少年倒飞出去,重重落在了地上。
杨戬勉力撑起身体,一口鲜血从喷在地上,暗红色的血迹里夹杂着些许粉色肉块,若不是八九玄功未破,他此刻应当七窍溢血而死。
将死死握住的烛影放在脚边,少年单膝跪地,看着再次抬起拂尘的男人,右手缓缓虚握成拳,在拂尘落下的刹那猛然松开。
“死了”赵乾峰的声音断断续续,“怎么会死了”
把视线从塔下抓耳挠腮的三人身上移开,凌玥深吸了一口气。
“照修真界传言,上代掌教率领门下所有弟子前往仙山却一去不回。玉泉山上上下下,活着回来的,唯有我师尊玉柄一人。”
“如今的玉泉山,没有了玉泉,没有了道门第一,也没有了留影壁。”
“我不闻师祖姓名,不知周霖是谁,也不识师伯你。”
凌玥不知这段话对方听进去了多少,毕竟她正在交谈的对象并非玉柄真人记忆中那个惊才绝艳的师兄,而是一只不知已被扭曲至何种地步的亡魂。
倘若赵乾峰还活着哪怕只有一丝可能,玉柄都不会弃他于地此三百年,唯一的解释就是,无论待在她身后的到底算是什么东西,“赵乾峰”这个人,都已经不复存在。
“仙山他们竟然去了那里”男声逐渐压过了那混沌不清的女音,“怪不得怪不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们去了”
一双勾爪般的手扣住了凌玥的肩膀,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少女撕成两半。
“玉柄的徒弟,你告诉我,”赵乾峰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静,“进入仙山的,只有我们玉泉山吗”
“只有玉泉山。”凌玥答道,“此番进城的除我之外,还有其他六派弟子,师伯若是不信,大可一一去问。”
之后,便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赵乾峰在问完后便再无动静,若不是那双手依旧扣在肩膀,身后的阴冷气息半点没散,凌玥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串低哑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内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们竟然一个都没去”男人嘴里的每一个字都透出一股仿佛要溢满出来的恨意,“我在这里守到死他们竟然一个都没去”
他果然知道“访仙山”的真相
凌玥刚想出声询问,就听身后的笑声陡然变成了一声女子尖啸
那啸声尖利无比,震的她耳膜发疼,就连体内的真元都有了隐隐跟着波动的迹象。
“滴答、滴答、滴答。”
水珠滴落的声音从地面八方传来,最终汇成了溪水流动般的泊泊声,一股湿意从鞋底传来,凌玥微微低头,入目满是血红。
尖嚎声仍在继续。
浓稠的鲜血很快包围了少女的双脚,侵染在鞋帮边缘的红色甚至向上蔓延,一寸一寸向着脚腕挪动。
对方想把她“吃”掉
“赵师伯,”凌玥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脓血,叹了口气,“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女子的尖嚎声霎时一顿。
“怎么死的”赵乾峰的声音传了过来,只是格外微弱,“我我忘掉了”
然而清醒只是一瞬,女子的嚎叫瞬间就盖过了男人的呢喃,暴露了意图的脓血陡然上涨了半丈,扑在了骤然亮起的紫金色罡气上,发出了刺耳的“滋啦”声响。
扣在少女肩膀上的双手越发用力,仿佛要将她就地撕碎。
凌玥没有动,甚至没有挣扎。
“赵乾峰,”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好好想一想,你是怎么死的。”
“我我”男人的声音更像是发梦时的呓语,“那一天,我守在正殿门口那个人没有用我的身体碎了”
“对,我想起来了。”他说道,“我被他打碎了。”
扣住凌玥肩膀的双手松开,尖啸的女声变成了惨叫。
有什么重物落在地上,粘稠的血滩一点点回落,在即将跌回地面时突然炸开,飞溅到了屋内的各个角落。
重获自由的凌玥转过身,想也没想的打出一掌
“嘭”
跌落在地上的那东西被猛然击飞,撞到另一侧的墙壁,缓缓滑落了下来。
那是一具极度扭曲的人形,左半边为布满血色裂纹的男性,右半边为混杂着惨绿色光芒的女性泥塑,这左右半边就像是两个不完整的泥偶,被人随意捏合在一处。而在二者连接之处,女性泥塑上长出了神似根须的触爪,试图扎根在左半边的男人身上,却被一柄自上而下嵌入身体的长剑所隔。
那柄长剑几乎等人高,随着肢体而扭曲的剑刃上血迹斑斑,无数棕绿色的触爪吸附其上,每当属于男性的那半张脸张开眼睛,便会闪出点点寒芒,而随着女性的那半张脸不断发出嚎叫,男人的眼神越发浑浊,剑刃上的流光也黯淡了起来。
“让让她停下”伸出手扣入墙壁,赵乾峰痛苦的挣扎,“快我坚持不了多久”
瞥了一眼狰狞的女面,凌玥抽出了腰间的玉笛。
仿佛是感觉到了威胁,那具泥塑的女体颤抖了一下,控制着右半边腿脚似乎想要站起,却拉不动五指已经陷入墙面的男人。
将流风回雪笛横于面前,凌玥闭上眼,吹响了第一个音。
仿佛能渗透至灵魂深处的乐音回荡在塔楼顶层,清丽悠长,宛若情人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