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郁绵揉着太阳穴醒来,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沉。她坐在床上发呆,慢慢记起来昨晚的事情她心情不好,她喝酒了,她不乖了她喝醉了之后想上天去摘月亮,对着好多人说我爱你。
最后是她她对着裴松溪说我爱你。
她当时怎么回复的来着,她说她是小孩子,叫她别乱说话。
郁绵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果然是这样的。”
跟她预想过的回答一模一样。
她掀开被子,拉开窗帘往外看,天气正好,阳光暖融融的。
只是桌子上放了一个红丝绒礼盒,看起来像是给她的。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只jaereutre的女士腕表,还有一对chane的新款耳钉,碎钻在阳光上显得很美。
小卡片上是她熟悉的字迹,清隽飘逸绵绵,十九岁生日快乐。
她愣住了,电话在这时响起,是室友打来的“绵啊,你不会回家了吗昨天我们去植物园回来,看到有快递小哥在楼下等你,说东西比较贵重,不能放快递箱。当时已经很晚了,小哥急着回去,我就帮你签收了哈,给你放桌上了。”
郁绵轻声问“寄件人是谁啊”
“哦我看看,”电话那端停了几秒,“没写名字,就写了裴。”
郁绵笑了笑“谢谢你,玉玉,我知道了。”
她过的是阴历生日,每年的日期都在变。
昨天是她的生日,她以为裴姨忘了所以她昨晚好难过,可她不能说。
原来礼物寄到了永州大学,甚至连时间都计算的那么好只是她不知道她会回来,所以临时给她补了礼物。
她以为她忘了,可是她还是记得。
她始终记得。
好像心脏被悄悄捏了一把,那种酸涩又混杂着甜蜜的感觉,让她难过的无以复加。她下楼去找裴松溪,但家里没有人再一看时间,九点了,裴姨应该在医院吧。
她是不是昨晚回来找到她,就又回去医院了
郁绵叫了个车过去,到的时候,丁玫和裴天成也在病房外。
她很久没见到他们,过去打了个招呼,裴天成这两年似乎憔悴苍老了很多,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顾忌着病房里的人,终究没说话。丁玫却凉凉的笑了一下“郁小姐,好久不见啊。”
郁绵微怔,从她奇怪的语气中感知到某些特殊的情绪,再联想到裴天成的骤然苍老,她总感觉裴家曾经出过什么事情。只是她不知道。
病房的门开了,裴松溪从里面走出来,她神色间有些疲惫,冷清的目光碰到郁绵时稍微柔和了一些“绵绵,吃早餐了吗”
郁绵点点头“吃了。你呢,要不要休息一会”
“没事。我去找下医生。你进去跟奶奶说会话,她刚醒了。”
郁绵嗯了一声,推开房门进去,周如云确实是醒的,裴林默陪着她说话,裴之远站在窗边削水果,看见她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只微微点了下头。
周如云看见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绵小丫头来啦”
郁绵快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来了,昨天来的时候您睡着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周如云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摸了摸她头发“还好,还好。来,过来近一点,我有话要跟你讲。”
“嗯什么啊”
老人眯起眼笑了笑“再靠近一点,不想让旁边这两个小崽子听到。”
“哦。”
郁绵凑到她面前,在病床前蹲了下来。
周如云笑意更深,压低的声音是有些粗糙的,从她耳膜上刮过去,却让她微微愣住“帮我多看着点月月,好不好”
郁绵一偏头,就对上她饱经沧桑的温暖目光“我”
周如云含笑点点头。
月月这孩子啊,性子太冷清了,生性就内敛克制,向来是把所有情绪都埋在心底。更不要说十来岁的时候,亲眼看到母亲去世,这孩子沉郁了那么久她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放心不下。幸好,幸好她还有牵绊。
郁绵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她不一定会听我的。”
周如云握了握她的手“不,她会的。”
郁绵红了脸“我我尽力。”
周如云很满意的笑了,摸了摸她的脸颊“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困了,要眯一会。”
裴林默被赶到一旁,还在不满的嘀咕着“悄悄话说完了现在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周如云嫌弃他“去去去,都给我出去,我睡了。”
裴林默才无奈的摊摊手“好吧,走吧。”
裴之远才削完一个苹果,顺手递给了郁绵,神情还是有些别扭的“你吃吧。”
郁绵接过来“哦。“
那种急切想知道某件事的感觉更强烈了。
但她没有去问裴之远,也没有问裴林默。或许问了,他们也不会对她说的。
等晚上回到家,郁绵给温怀钰打电话。
她猜她一定知道,而且她一定会告诉她。
过了好久,温怀钰才接了电话,声音是含着笑的“小姑娘,这个时间来打扰我你最好有正事啊,没正事我要凶你的。”
电话那端传来纪以柔的清冷声线,尾音揉着一点罕见的妩媚“你别凶她。”
郁绵看了眼时间,很快意识到了她选错时间了。
她没说废话,直接问“裴林茂叔叔去哪里了丁阿姨今天看到我的时候神情很不好看,裴爷爷似乎也苍老了很多。温姐姐,你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温怀钰轻笑一声“看来她什么都没告诉你。”
“嗯”
“你都来问我了,我也不会帮她瞒着。裴林茂入狱了,是她亲手送他进去的,谁叫他心狠手黑,害你父母,又打你的主意呢。至于裴天成啊,他失了权势,自然老的快一点了。我也找过他好多次麻烦,谁叫他以前算计过我呢哎,真可惜,没有够硬的证据,不然他也可以去监狱里安享晚年了。”
郁绵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一长串话说的呆住,过了好半天才消化掉“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废话当然是真的了。良辰美夜,谁有空说假话骗你啊。好啦,我要休息了,再见。”
还没等她说话,对方就已经砰的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郁绵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
她忽然想起去年年底回清宁,问到小叔的时候,老人黯然的神色当时姑姑是怎么说的来着,说小叔在服刑吧。
所以这件事,也是也是裴姨做的吗
郁绵其实也隐约知道,她父母当年车祸去世绝非意外,也猜得到跟裴林茂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或许跟裴爷爷也有关系。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裴松溪,她相信她不会伤害她。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她为了她到底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白炽灯光芒有些刺眼,她眼眶酸涩,神色茫然,坐了很久。
她终于拿起手机,想给裴松溪打电话,可是电话一接通,她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裴姨,你怎么了”
裴松溪声线很轻“奶奶走了。”
郁绵的心往下一沉“我现在过来,你等我。”
可她到的时候还是晚了。
葬礼就安排在三天后。
墓地是早就选好的,跟早已故去的裴老先生在一起。两位老人的墓碑并排着,这是他们在世时就约定好的。
郁绵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那道清瘦背影,想上前去抱抱她,却又不敢。
裴姨有好多天都没睡觉了吧
那天在医院太平间里,是她守了一整晚,而后好几天,所有的事几乎都由她一个人来办。她像是个没有感情,也不会累的机器,似乎没有掉过眼泪,连情绪也是始终平稳的。
可是越是这样,郁绵就越是无法自抑的心疼她。
等到别人都走了,裴松溪还在墓碑前站着,郁绵留下来,陪着她。
“你看,时间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她忽然开口,声音是沙哑的,“就是这样的神奇。时间是很无情的。”
这是小学时在语文书就学到的。现在再听到,郁绵不会再哭了,可她还是会难过。
她知道裴松溪在难过,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抚她。
她应该要更乖一点吧,更乖一点,让她别为她分心了。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裴松溪轻声说完话,似乎不打算听到她的回复,转身往回走“走吧。”
郁绵跟上她,魏意还在墓园外等着,这几天多亏有她忙上忙下。她开车送她们到家,下车之后有些犹豫“裴总有些文件还等着您处理。”
她说着说着都有些不忍心,可是裴松溪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拖了三天,有的事务早已堆积如山,实在不能再等了。
裴松溪点点头“你进来吧,到我书房来。”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闷闷的,很难受。
等回到房间,待了一会,她冷静下来,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去敲书房的门,魏意还没走,她走进去,言简意赅“裴姨,我、我要走了。”
裴松溪写字的手一顿“你要去哪”
郁绵垂下眼眸“我陶让他们来找我了,我去下宁大,然后坐晚上的车回永州。”
她该走了。她在这里,除了会让她烦心,似乎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或许你已经知道,或许你察觉了。
可是没关系的。
我不会不听话了,你你不用再躲着我了。
裴松溪签字的力度忽然加大,笔尖把纸页都划破了,她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哦,你去吧。”
郁绵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就往外走。
魏意刚刚整理完一份文件,抬起头想说什么,就看见裴松溪站起来,走到窗边,掀开了一块幕布,那下面是一幅画,一副女人的画像。
她见过的。那次裴松溪找到她,跟她说画卷上沾了一些污渍,她让她想尽一切办法把那上面的脏东西去干净。可是,不干净就是不干净了。她也没办法。
她记得那时裴松溪眼底通红,理智全失,固执又沉默,反反复复,一定要把那副画像擦干净。
魏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那好像是十几年来见过她最失控的时刻了。
她悄悄关上门。
裴松溪还站在窗边看那副画。
她听见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她听见大门外有汽车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她听到女孩在跟她的同伴打招呼,低声说着什么。
她听见,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