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是一座码头城市,而码头是天然的黑帮的温床。

哥谭、码头、黑帮，三者互相成就,互相毁灭，相互纠联在一起密不可分。

亚瑟坐在车里,焦急地从车窗里盯着黑暗寂静的海面,反射着月亮的波光像是从一片黑暗中涌起又消失在黑暗中。码头的渔船恍若被风吹动漂浮在空中。海面之下是好似要吞噬一切的、全然的黑暗,

亚瑟盯了一会海面,被闪动的波光弄得头晕，只能移开目光,时不时瞟一眼海面,心里数着数打发时间。

从一到一百,萨莫没漂上来,于是他再从一百倒着数了一遍，萨莫还是没出现,他又在脑子里复习着萨莫交给他的日语数字，这次他才数到十三,萨莫下潜的那一小片海域有了动静。

海面上冒出一个脑袋，亚瑟立马打开车门，向海岸边的萨莫跑去。待他跑到码头的桥边,萨莫已经湿漉漉地坐在桥上，弯腰艰难地将尸体拉上来。

六十二公斤的体重加上身体里、衣服里的水,就算是萨莫也觉得十分吃力,肌肉绷紧,萨莫缓慢地将奎泽尔拉上来。

奎泽尔的脸贴在地上,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的弹孔外翻，睁开的眼睛里还有生前的惊恐神色。

萨莫一言不发，上下牙死死地咬在一起，两腮因此鼓起，她沉默地将奎泽尔抱起来，朝车子那边走，亚瑟帮忙承担了一些奎泽尔的体重，两人合力把奎泽尔塞进后备箱里。

坐回车里，两人都没说话。

亚瑟担忧地注意这萨莫，萨莫的脸颊抽动，此刻格外深沉的眸子直直向前盯着虚空中一点。

她怒不可歇。

亚瑟害怕萨莫做傻事，一个人去帮奎泽尔报仇，但要是真的阻止她，又未免显得太冷血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萨莫似乎感受不到时间的走动，僵直得坐着，她忽然将头埋在双手中，靠在副驾驶前深颜的板子上像是掉进宇宙中的人渴望空气一样猛烈的大口呼吸起来。

亚瑟轻柔地拍抚着她的背部，好一会萨莫的呼吸渐渐稳定下来，她从臂弯中抬起头，痛苦的目光盯着前方，声音嘶哑地吐出一句：“走吧。”

亚瑟发动汽车。

那句话像是消耗掉了萨莫全部的体力，说完后她就闭上眼，靠着座位像是睡着了一样。

等他们到家时，佩妮正守着睡着了的哈莉，在客厅里绕来绕去，等待着亚瑟和萨莫的回来。

听到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她就立马把期盼的目光投向门口。

“你们……找到哈莉妈妈了吗？”潘妮带着点犹豫问。

亚瑟和萨莫一个字都没答，但潘妮已经从两人的表情中看到了答案。

她捂上了嘴，泪水潸然而下，她哭了好一会，才平复呼吸，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们……可以收养哈莉。莉莉……她也会……愿意我们收养哈莉的。”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使她看不清亚瑟的萨莫的表情，但她猜想两人脸上一定很痛苦。

但其实并不。

萨莫靠在窗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盯着哥谭的夜晚。

亚瑟脸色则有几分纠结，他当然知道收养哈琳奎泽尔是最合适的选择，但他们家的财政情况真的可以扶养得起哈莉吗？他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发觉自己这个疑问十分冷血，旁人就算了，萨莫和潘妮都很喜欢哈莉，为了她们他也该对哈莉展现出同情来。

一瞬之间，亚瑟的心思几经变化，脸上随着露出了怜惜和痛苦参杂的表情。

“你说对，妈妈。”亚瑟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悲痛，“我们应该收养她。”

这时萨莫忽然扫了他一眼，那个眼神让亚瑟心里惊了一下，几乎以为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安起来。

萨莫并没有责怪他，也没用向他投射厌恶的目光，她极快地收回了视线，就好像那一眼只是随意地扫过，不含任何深意一样。

之后几天，亚瑟都一直在想萨莫这天的眼神，还都是真的无心，还是别有深意。

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想多了，但他没法不去想最糟的那个可能，一想到萨莫有可能会讨厌他、蔑视他，他的心脏就一阵绞痛。

这样一来，他倒真像是为莉莉的死而悲痛一样。

萨莫没有替莉莉做死亡证明，她不敢，将被法尔科内处决的人带回来跟直接挑衅法尔科内无二。她以自己的名义买了一块墓地，又加急订了棺材，摸黑带着铁锹将奎泽尔下葬了。

没有墓碑，没有刻字，没有葬礼，莉莉奎泽尔就这样消失在哥谭。

却又浮现在萨莫眼前。

额头上的弹孔汩汩冒血，头发像在水中那样飘起来，苍白的脸上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萨莫。

她没有张嘴，但萨莫能听见莉莉的责问：

“为什么？为什么不替我报仇？”

“呐呐——萨莫——”哈莉对着再次走神的萨莫鼓起脸，气呼呼地，像一只小河豚，“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萨莫忽然回神，揉了揉哈莉的头发，轻声道歉。

哈莉抱着手臂背过身，两个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画了个不标准的弧线，头绳上的小熊晃动两下。

三岁的哈莉马上就要去幼儿园，主要是因为萨莫和亚瑟都没时间每天陪着她，又不能让年纪大的潘妮单独带哈莉，于是只能掏一笔钱把萨莫送进附近的幼儿园。萨莫私心选择了玛莎韦恩名下的幼儿园，她最大的优势就是便宜并且和政府合作。除了哈莉这种大人没时间带的孩子，还有一小部分政府认为其父母没有抚养能力的孩子被接收到这个幼儿园，要求他们每天都要到这里来上学，幼儿园的老师还要按时家访，确认家长没有虐待小孩。

极其麻烦，萨莫统一把事情交给潘妮，她相信就潘妮溺爱哈莉的程度，一定会把这些规则了解个底朝天。

哈莉并不在乎自己每天是待在家里还是幼儿园，她现在唯一的烦恼是自己的身高。她已经长到了哈莉大腿，仍旧不满意，每天好好地喝牛奶，憋着劲头要长得比萨莫和亚瑟都要高。

萨莫觉得悬，莉莉和哈莉父亲都不高，要超过一米八的萨莫和一米八五的亚瑟就需要一点基因变异上的帮助了。但她和潘妮都没有打击小哈莉，笑眯眯地鼓励她每天喝牛奶一定可以长得高高的。

相比之下，亚瑟就不客气多了。

“没可能。”他果断地说，丝毫不在乎哈莉愤怒的眼神，“我和萨莫三岁都一米多了，你现在才多高？七十六，七十七？”

哈莉朝亚瑟怒吼：“我已经八十厘米了！”

亚瑟嗤笑一声。

哈莉头发都竖起来了，试图证明自己还是有可能长高的。

“亚瑟，你不能总打击我，心理学上说心理暗示的力量是强大的。就像一个人如果每天都对着镜子对自己说：‘你真棒’，他就会——”

“——他就会得到一面很棒的镜子。”亚瑟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心灵鸡汤被打断的哈莉想对亚瑟进行反击，却没想到什么话，脸都憋红了，最后只能对亚瑟投掷勺子，大吼着“我再也不理你了！”

但没过两个小时，哈莉就又拉着亚瑟的袖子，眼巴巴地求他再给自己买一个冰淇淋。

哈莉叉着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萨莫讨好她，愤愤地转过头，发觉萨莫居然又走神了。

“萨莫——”她大喊，“你老年痴呆了吗——”

萨莫的目光从虚空中的莉莉身上移开，狠狠地摁了一下她的小脑瓜，“说什么呢，小鬼。”

哈莉捂着被萨莫戳红的额头，瘪嘴，“明明是你老走神。”

萨莫在电脑前托着腮，睨着鬼机灵的哈莉，漫不经心地说：“潘妮又去邮局了，亚瑟还有半个小时下班。”

“我不找他们，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