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侯和宋侯明日才到,今天需要迎接的只有这两位诸侯,公子卬实在不想看到韩侯那张脸,索性打马到最前面卫公的车架处说话去了。
卫公看着几次三番对他宝贝弟弟心怀不轨的公子卬,对他的态度不比韩侯好多少,或许是因为长的好,所以公子卬并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
一国之君就得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他哥在正式场合上也喜欢板着脸不说话,不这样的话不容易让臣民慑服,当君主就得冷着脸。
卫公和霁儿不愧是亲兄弟,连冷着脸的模样这这般相似。
驿馆就在王宫不远处,车队停下之后,公子卬没有下马,只是对卫公说了卫霁此时就在里面,然后打马去后面安置韩侯去了。
就算知道韩侯会对他多有刁难,他也还得去把人安排好,如今三晋已经分家,大魏国不能在礼数上让人家笑话。
小甲小乙一大早就听到外面说卫公今天会到,隔一会儿就出来看一次,在看到熟悉的车架后激动的热泪盈眶,等了那么多天,终于把君上给盼过来了。
等公子卬带人离开,小甲赶紧冲了过去,来不及行礼就哽咽着开口道,“君上,公子在房间休息,您快去看看吧。”
卫公脸色一变,“霁儿怎么了?”
“公子病了好些天,吃药也一直不见好,疾医说......疾医说如果再醒不过来,以后就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小甲一边带路一边说着,声音中带了浓重的哭腔。
只有他和小乙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表现出现,现在终于有了主心骨,鼻子一酸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之前疾医说公子忧思过重,后来公子醒了一回,不知道和公子卬说了什么,硬是让公子卬同意我们搬到这里来住,只是后来就再将没醒过。”
疾医这两天直接就住在驿馆了,他和小乙实在是太害怕了,公子一直不醒,疾医也说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要么一天几趟往这儿跑,要么就直接住在这里时刻准备把脉看病。
卫公脸色黑沉,向来笑吟吟的脸上阴沉的厉害,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死死的攥着,推开门后竟是连进去都不敢。
“魏卬!”
捏着门框的俊美青年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仔细看来身体都在颤抖,他含辛茹苦将弟弟养大,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的住。
床榻上的少年人脸色绯红,额上的冷汗一直没有停过,眉头紧皱连昏迷都昏迷的不安稳,眼底带着青黑看上去虚弱的厉害。
卫公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弟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竟然被害成这样,这笔账他记死了,只要魏国不灭国,他誓不罢休。
面如冠玉衣着华贵的青年眸中满是戾气,深吸了几口气将身上的杀气压了下去,然后才倾身到病榻上的少年人耳边,声音干涩带着几分颤抖,“霁儿,哥哥来了,快醒过来,哥哥带你回家。”
房间中没有其他声音,只有卫公哄小孩儿一样哄着睡懒觉的弟弟起床,其他人在门外候着,隐隐听见里面的声音也都跟着眼眶通红。
许久,一直到该喝药的时候,卫公才终于推门出来,神色冰冷的青年君主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让跟他过来的随从进屋然后寒声道,“传信给秦国,十五日后便可动手,若此事成,卫国此后皆以秦国为尊。”
*
函谷关外,秦军依旧只是和魏军对峙,河西大营的魏武卒警惕了许多天,防备着秦国出乎意料打过来,但是防了那么多天,对面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这么能沉得住气,简直不像是他们认识的秦兵。
庞涓对秦军那边的情况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不相信秦兵出了函谷关只是为了和他们隔着山头遥遥相望,可若真想干些什么,不能这么长时间都没动静,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河西大营最近放松不是不放松也不是,他们尝试着几股士兵上去攻打,但是什么也没有查探出来,要么完全碰不到秦兵,要么派过去的士兵全军覆没,根本不知道对面在打什么鬼主意。
庞涓不能在河西留太长时间,河西大营本来有守将,他这个上将军只是来巡查,而不是正儿八经的守关将领,正好碰上秦人开战的话可以顺手捞一波军功,若秦人一直没动静,他就得抓紧时间赶回大梁了。
他来魏国没有几年,正经的战事也没打过几场,虽然每次都是胜仗,但是声望还是不够,他如今能当上上将军,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鬼谷弟子的名声。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那么害怕孙伯灵来魏国,没打过几次胜仗都能凭鬼谷弟子的身份当上上将军,孙伯灵即是鬼谷弟子又是孙子嫡系子孙,他若是过来,魏国上将军怎么能落到他手里?
在又一次得到大梁传来的消息后,庞涓终于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和守关的将领打了招呼,然后便带人离开了河西,四国君主前往大梁朝见魏王,这等大事,他这个上将军不能不在场。
在河西驻守的都是魏国老将,和秦人干仗有经验,即便他不在这里也不会让秦人占便宜,倒不如回去在前去大梁朝见的几个君主面前露露脸。
庞涓离开的时候没有大张旗鼓,却也不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秦军大营中,孙伯灵挥手让传令的士兵下去,将轮椅转回来沉声说道,“今天是第十二日,今晚开始大军修整,三日后准备和魏军开战。”
“庞涓离开,但是魏军龙贾也是个狠人。”公子虔舔了舔嘴唇,终于等到孙大军师发话,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血液已经沸腾了起来。
孙伯灵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第多少次强调道,“长公子,行军不可急躁,如今敌强我弱,需得仔细布局,如此方能以少胜多。”
更何况他们的目的不只是以少胜多,而且还要让魏国在这里栽个大跟头,修养几年都缓不过来的那种。
大梁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但是前些天卫公忽然让人送信过来,将原本商量好的入夏发兵改成十五日,信上言辞激烈让他们不得不生出不祥的预感。
卫公手段狠辣不假,却也仅限于某些特定的事情,比如当年兄弟夺位,他后来在位十几年,向来是脾气温和的老好人,天底下知道最多的还是卫国乃君子之国,卫公乃君子楷模,至于手段狠辣,就算听见也只当是谣传。
卫公那么个连重话都不会说,朝堂上天天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架的君主,会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之辈,忽悠人的吧?
孙伯灵跟着他们家老师在帝丘住了好些年,亲身经历过卫国当年的君位动荡,他知道卫公狠起来是什么模样,也知道如今只有公子霁出事才会让他这般不顾后果。
连此后以秦国为尊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可见大梁那边的情况有多糟糕,他这小师弟还没有捂热乎,大恩难报,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可千万别将性命丢在大梁。
孙伯灵低声叹了一口气,看着被炭笔圈了许多圆圈的舆图,忽然心烦意乱什么都看不下去,“长公子,以如今魏武卒的实力,秦兵如何才能损失最少?”
公子虔眉头紧皱,手指在函谷关附近的山脉上划了一道,“将人引进山里,秦兵都是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魏武卒就算训练的再厉害,进了山也得甘拜下风。”
可惜魏人不是傻子,龙贾更不是瞎胡闹的愣头青,魏军知道进山会吃大亏,所以从来不会和他们在山里展开作战。
“若现在能有一支和魏武卒一样强悍的秦兵,那这仗打起来就容易了。”孙大军师感叹了一句,摇了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然后继续思索该如何让魏国吃个大亏。
魏武卒不是轻轻松松就能训练出来的,吴起手下的魏武卒能以五万之众击败五十万秦军,甚至创下“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的记录,如果不是吴起训练的这一支魏武卒,魏国也没法夺走秦国河西大片土地,将秦国压制在函谷关内不得出关。
在魏武卒的巅峰时期,所有人都觉得秦国被魏国吞并灭掉只是时间问题,然后,吴起就被魏相公叔痤排挤出了魏国,然后转身跑去楚国推行变法去了。
接任吴起的将领并没有得到他领兵之法的要领,魏武卒没有了主帅,战斗力自然是越来越低,再给他几年时间,等再过几年,他一定能在秦国训练出一支比魏武卒还要厉害的兵。
孙伯灵撑着脸沉思许久,不知道想起什么,从案几下面抽出另一张舆图来盖在先前那张上面,指了指北边的赵国和南边的楚国然后说道,“长公子,你觉得秦魏两国开战,赵楚两国会袖手旁观吗?”
三家分晋之后,魏国取得最为富庶的地盘,膏腴之地惹人觊觎,所以文侯武侯两代君主行事从来以谨慎为上,能不树敌尽量不树敌,最大可能的避免同时和几个国家开战的局面。
比如他们和秦国开战之前,必定会和另一边的齐楚赵等过搞好关系,和齐国开战的时候又和韩赵等过形成同盟,几方一起出兵开打,虽然最后得到的城池要分出去一些,但是避免了在背后被人中伤的局面,总的来说利大于弊。
可那是文侯武侯两代的策略,如今的魏王迁都大梁,继位之时便直接让三晋联盟彻底决裂,父祖尽可能一次打两个,他是恨不得一次招惹的不够全面,现在周边所有国家都和他们干过仗。
孙大军师眯了眯眼睛,屈起指节在案几上敲着,一下一下在帐篷中很是清晰。
这么说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借力行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