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向着更糟糕的方向极速坠落。
说实话,太宰治对你足以称得上很好很好了。每天都有精致华美的衣物、昂贵稀有的珠宝、美味可口的食物,撇开见不到外人,不让你自行活动之外,你的生活,和以往好像没什么区别。
而这恰恰是最令你痛苦的一点。
在日复一日令人沉溺的情事中,你原本就不算坚定的内心越发脆弱不堪,你很想恨他,却根本做不到。更不用提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被睡着的男人搂住腰抱在怀里时,你心里涌上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痛恨和厌恶,而是心安。
而你痛恨这种心安。
可是,人或许能操控自己的语言、表情、动作,却唯独操纵不了感情。
你惶恐地发现,你克制不了自己。
被他困在身边,连自杀的可能性都没有留给你,却还要在这种折磨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底原本就沦陷的领域逐渐失守。
你骗不了自己。
不管有过龙头战争记忆的清水杏对他抱有怎样的恨和怨怼,没有那份惨烈记忆的清水杏,毫无疑问是爱他的。
而在你人生中占据绝大部分比例的都是后者,你只能艰难地从每晚的噩梦中汲取恨的力量来苦苦坚守,可是身体的记忆不会骗人,握住手指的时候就想要拥抱他,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就想要亲吻他。和取出后再重新植入的记忆相比,它是如此地自然深刻,那是你多年来已经写进骨髓的习惯。
可你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
如果说下不了手杀人,还勉强能得到理解和支持,那么明明得到全部记忆后,还是无法克制爱上他这种事又该怎么辩解
你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些时候,哪怕一次又一次不同寻常的困倦反胃也没能引起你的警觉,直到定期来别墅检查你身体的医生告诉你
你怀孕了。
盖棺定论。
你来不及思考别的,第一反应是恳求医生暂时不要告诉太宰,再给你一点时间。来给你检查的医生非常为难,他不敢冒着开罪港黑首领的风险,但看你苍白脆弱的样子又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勉强表示最多能帮你瞒两天,两天后就算你不说,他也必须如实呈报。
你同意了。
他离开以后,你被铺天盖地的恐慌淹没了。
你怎么能有孩子
你怎么可以有孩子
与其他伴随着爱和希望降生的宝宝不同,它是绝不会被父母任何一方祝福和期待的存在。
两天时间。
两天之后,你就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你只有两天时间考虑,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哪怕理智上再怎么清楚你应该做出什么选择才是正确的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小生命在你腹中酣睡,你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它很惹人怜爱。
这是横滨一家年代久远的教堂,坐落在城市的边缘。
它的外形是典型的罗马式建筑,钟塔巍峨,拱门高阔,横厅和中殿纵深交错,红色透明的玫瑰花窗旁是形状规则的小孔,黄昏到子夜,落日余晖,晨星破晓,都透入其中,流淌过无数或温柔或绚丽的光,从外表看,整座建筑极其高大雄伟,浮华昳丽。
教堂内厅足足可供容纳六千人,合奏圣歌的竖琴和管风琴空灵圣洁,圣诞夜子夜弥撒时,楼塔钟声会穿得很远很远,随着放飞的白鸽,将喜悦、祝福、宽恕一同洒向整座大地。
这是举行婚礼和葬礼的场所。
日本是个讲究规矩的地方,有的事在哪里都可以谈,有的事只适合在适合的地点谈,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遵循,没有例外。
所以这个见面的地点,实在有些特殊。
一片寂静中,黑衣高个子男人穿过仿造罗马万神殿的穹顶,进入中门。他步伐不疾不徐,此时已是深夜,除了窗外寥落的星光和草丛中微弱的虫鸣,再无其他的存在。
教堂正厅两旁摆放着亚当和夏娃的雕塑,正中的十字架上方是耶稣受难图,从左往右围绕在侧的是七大天使,分别依次是加百列,乌列,拉斐尔,米迦勒,拉贵尔,沙利叶,雷米尔。
作为天使军最高统帅的米迦勒位于正中央,他手持利刃,垂眸看着祷告的信徒。
黑衣青年穿过大厅,约他相见的人似乎极为了解他的喜好,坐下位置的右手边就是一杯加冰的威士忌,冰块在酒里沉浮,撞击杯面发出清脆声响。
然而黑衣青年的意趣似乎全不在此,他站定在米迦勒的雕塑面前,微微仰头,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兴味。
此时恰逢一缕微弱的星光透过教堂墙壁上无数小巧的孔洞照射进来,静静地洒在青年的面容上,像是有无数星河流淌其中,他的脸白皙明澈得仿佛透明。
“约在这里见面,是我冒昧了。”
说话的人从雕塑的阴影后走出来,他是个穿着神色和服的中年男子,整体气质显得平易近人。然而当惯了上位者的人,再如何掩饰锋芒,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时,气场也足以和普通人划清界限。
“无碍。”黑衣青年微微仰着头,“我的部下们一有空,也常会结伴来这里祷告。”
“是寄希望于用金钱洗掉自身的罪孽,日后能上天堂”
“恐怕不是。”黑衣青年淡淡道,“如果真有神魔,我们这种人,死后必然也是要下地狱的。哪里还能奢望换取永恒的宁静”
中年男人在圆桌旁坐下,如黑衣青年般抬起头,望着天使雕塑。
“很庄严不是吗天使长米迦勒是正义的化身,目光所及容不下半点黑暗和污浊。讽刺的是,最常来教堂祷告,最渴望得到救赎的,恰恰是像我们这样满身罪恶的人。”
闻言黑衣青年低头微笑了一下,并不接话。
“好久不见,太宰君。”中年男人脸上是和蔼的笑,“老实说,虽然长达三年不曾相见,但这三年来只要一想到太宰君,我真是夜不能寐啊。”
黑衣青年微笑道“没想到种田长官如此挂念我,实在让人惶恐。”
中年男人笑呵呵的“我也没想到太宰君能在短短三年把势力扩大到这种程度。三年前没能下定决心取下太宰君的首级,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
黑衣青年全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他从容地坐下,上身靠在椅子上,用手指敲了敲装满冰块的杯口,唇角幅度不变“谬赞。和种田长官相比,我的首级不值一提。”
他若有所指的话,让整个空间的氛围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隐匿在暗中的某些东西,仿佛蓄势待发。
一阵沉寂。
“哈哈哈哈,太宰君真是说笑了。”中年人大笑出声,打破了凝固的氛围,“放松点,大家都放松点,我啊,上了年纪就是爱开玩笑不过这次约太宰君见面,的确是有事想要商谈。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来点音乐如何”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教堂一角的灯突然亮了起来,钢琴、管风琴、竖琴和柔美的女声合唱交织在一起,仿佛能带给人洗涤心灵的效果。
唱歌的女孩们穿着一水的白色长裙,每个人看起来都无比青春美貌,站在教堂里,带着暖意的灯火搭配着微弱星光,纯洁得仿佛天使降临。
黑衣青年和中年男子都不再开口,安静地听着这一曲天籁黎明结束。
女孩们的视线全都不约而同地投向黑衣青年,有的目光大胆直接,有的目光活泼俏皮,有的目光害羞腼腆,但无论怎样,这些女孩全留着没染没烫的黑色长发,穿着款式大致相同的白色长裙,腰间束着红色系带,全是杏仁眼,樱桃唇,一脸的娇怯,一脸的柔弱。
美得千篇一律,美得如出一辙,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