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隍都。
方妈妈一早便去市集采集了不少布料,各种颜色都有。
在回将军府时,夫人已经起了。
彼时,锦竹正还拿着府上剩下的那些料子询问夫人意见。
“夫人,您瞧这个颜色可行?”
温景侧眸看了看,随后摇头:“偏淡。”
见状,锦竹又拿起另外一缎墨绿色的锦缎向夫人展示。
“那这个颜色呢?”
温景瞧了瞧,还是摇了摇头。
府上还剩的绸缎,颜色不是太艳,就是太暗沉老气,用来织小孩儿的帽子不太合适。
再等几日便是戚菽的小儿陆邯的两岁生日,戚菽前几日来过将军府,说是小孩儿的生日,不会大办,就邀请些她的小姐妹在府上聚一聚。
这两月,温景倒是常去将军府,还亲眼见证了陆邯第一次出声唤娘。
小孩子不哭不闹,十分乖巧,不知是不是温景送了那长命锁的缘故,陆邯倒是喜欢温景的很。
自会出声唤娘了后,他再出声唤的,便是姨。
每次温景去了城主府上,陆邯便是一口一个姨,倒是唤的温景满心柔软。
所以这次陆邯的两岁生日,温景打算亲手给他织一顶帽子。
锦竹也觉得这些颜色老气,好在方妈妈回府了。
“夫人,您瞧瞧这些可还合适?”
这些都是方妈妈亲自去市集采购的绸缎。
锦缎被小厮抱进屋来,摆在桌上,温景起身走近瞧了瞧,方妈妈是特意挑的,所以倒是都挺合温景的心意。
“就这个吧。”
闻言,方妈妈垂眸看去,随后笑了起来,她也中意这个颜色。
偏嫩的黄色,黄里透白,却又稍带着些灰色,不老气也不俗艳,正好。
“那好,奴婢这就拿下去裁剪。”
不出半日,方妈妈便将裁剪好的锦缎拿了上来。
温景还是前世在医院闲来无事时,学了如何织帽子,所以今生她还从不曾再动手织过。
初一入手,倒是手生的很。
不过好在她还记得那些步骤和脉络,就是织的慢些。
帽子将将在头一天晚上织好。
第二日,温景便去了城主府上。
等她到时,戚菽的房里已经来了不少女子。
温景与她们之前有过几面之缘,但总归不太熟悉,所以皆一笑置之。
戚菽抱着陆邯走上前来,无奈笑道:“老远就看见你了,在唤你呢!”
“姨,姨。”在她怀里的陆邯正睁着一双黑耀耀的大眼看着温景,伸出双手想要温景抱。
见状,戚菽抬手毫不留情地拍下陆邯的手:“别烦你姨抱,你那么重,心里没点数?”
戚菽的话把温景逗笑了,见陆邯被拍下后又伸出双手来,温景柔声道:“戚姐姐没事,给我抱抱小邯吧。”
“那好吧。”戚菽叮嘱:“若是手酸了就放下他,他自己会走。”
“好。”
温景将陆邯抱在怀里,两岁的孩子果然不轻了,更别提陆邯一到温景的怀里便活蹦乱跳的。
一旁有女子笑道:“这小子果然喜欢小景,一到小景怀里那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瞧瞧,多活泼。”
陆邯此时正抓着温景垂在肩侧的头发往嘴里送。
温景看见了,但她腾不出手来阻止他,只能看向戚菽:“戚姐姐。”
戚菽看乐了,走近,一巴掌拍在陆邯的小手上,也没管力大不大,陆邯的小手红没红。
倒是把温景看得揪心。
陆邯的手背上印上了几个鲜红的红指印。
不过显然他是被打惯了,竟然没松。
戚菽又连打了几下,他才松开。
算了算时间,知道小景抱不住了,戚菽便道:“给我吧。”
闻言,温景没有坚持,便将怀里的陆邯交给了他。
她的确是手酸了。
见陆邯不听话,死拉着温景的手,戚菽单手拧起陆邯后背的衣衫,另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他的手上,那一声响,拍的温景心一颤。
陆邯哭了。
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还望着温景。
见他哭得厉害,戚菽难得哄,也听得烦,便满不在意地让丫鬟抱下去哄。
温景回想起陆邯临走时唤的那几声姨,有些担心:“不然我去哄哄?”
闻言,戚菽不在意道:“男孩不必哄他,让他哭,不用哄,哭着哭着他就不哭了。”
戚菽养了三个废小子,早就养出经验了。
见温景眼眸里的心疼,戚菽想了想,忍不住她传授经验:“小景,我告诉你,你以后若是生了男孩,可莫要惯着他,生了女孩就适当哄哄,但也不可太过,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这话没错!”
她们隍都城就是讲究不打不成器,孩子就怕养的娇气,不然以后如何成器?
闻言,温景不知怎的,心突然波动了几下,她还从未想过这些。
在说了这些话后,戚菽又转念想了想,小景的性子那么温柔,定然与她不同。
想了想,戚菽又道:“不过小景你温柔点儿也没关系,毕竟还有褚将军。”
除了小景,戚菽还没见过褚将军对谁温柔。
至于小景生的孩子褚将军会不会爱屋及乌,戚菽凭直觉有感,不会!
听见了他,温景抿唇笑了起来,心存柔软,温声道:“戚姐姐,我还没有想过此事。”
她的确还从未想过这事。
“也对,这事儿急不得。”戚菽道,她也没有再多提孩子一事,毕竟是两夫妻之间的事情,她不便于多提。
陆邯被抱了下去,温景只能将她织的帽子交给了戚菽。
戚菽在拿到帽子后仔细瞧了瞧,随后抬眸:“自己织的?”神色有些惊讶。
“恩。”
闻言,戚菽笑了起来:“陆邯这小子又有福了。”
她也没有想到会是小景自己织的。
随后又垂眸看了看,戚菽能看出小景对陆邯的喜欢。
这段日子,戚菽看出来了,小景挺喜欢小孩儿的。
人老了就是话多,戚菽方才刚想着多提孩子一时,结果此时就管不住嘴,有些话一溜烟地就往外跑。
“小景,趁着年轻,你也赶快和褚将军生个孩子。”老了更累。
话一出口,戚菽便想打自己的嘴。
温景也微怔了怔。
知道戚姐姐是好意,温景随即便含笑道:“好,借戚姐姐吉言。”
其实在听了戚菽的话后,温景的心底也生出了几丝期盼。
生他的宝宝……想到这儿,她的眉眼更加柔和。
温景的话缓解了戚菽的尴尬,见状,戚菽忙又往别的地方聊了聊。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屋子里跑进来一个小厮。
他的神色激动,脸上是抑制不住地喜悦。
一进屋便匆忙道:“夫人,有好消息。”
戚菽回眸看去,问:“怎么了?”
那小厮道:“城主吩咐奴才来告诉您,说是前线传来消息,杨统副将已攻破南蛮主城,成功缉拿南蛮王,南蛮……灭国了!”
最后几个字那小厮说的慷慨激昂。
“什么?”
话音落下,屋子里所有人的神色都猛地大变。
有震惊,有不可思议,更有惊喜突然砸来的不知所措和蒙头转向。
都相互搀扶着面面相觑。
温景也不由得捏紧手心。
随后,在她们都反应过来后,屋子里安静的气氛便如爆竹一般猛地炸裂。
都欣喜如狂。
温景的神色还相对淡定,但其他人,包括戚菽在内,都随那小厮一般,难以抑制内心涌起的那些激烈的情绪,那是激动,喜悦,兴奋,更是一块挤压在心底数年的大石突然落地的轻松。
她们终于不用再承受南蛮带来的负担了!
她们终于不用再担心南蛮会入侵了!
她们自由了!
消息一夜传遍隍都,城民高声欢呼不已。
温景有喜悦,也有祝贺,但却没有久居在此地的城民那般激烈的情绪。
在众人都在为南蛮灭国而庆贺不已之时,温景却又想起了褚昴。
还差两天就满两月了。
他……还没回来。
————
锦竹知道夫人是在挂念着将军,这两日,她也常去街上打听,想知道有没有将军归城的消息。
但在城内一片喧闹沸腾的气氛之中,却没有任何将军归城的消息。
直到那一天夜里。
驻守隍都城城门的守卫突然监测到,远处有数匹烈骑正向隍都城飞奔而来。
骏马奔逸绝尘,蹑影追风。
不知来人是谁,守卫们神色警惕,严守在城门下。
直到……
一站立于城楼高处的士兵,他眯着眼,死死地注视着远处马背上的人影,随着为首那人的马身越来越近,他才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神色惊呼大喊:“是褚将军!”
“什么?”
“褚将军?”
严守在城楼下的士兵们闻言震惊,面面相觑,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
这时,立于城楼上的那士兵又忙道:“快开城门。”
闻言,守在城门下的士兵们忙合力打开了城门。
在城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褚昴的身影便骑至城门外。
在他身后,还有数人,乌压压的骏马压城,气势磅礴。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见褚将军的身影径直从他们身旁骑过,驶入城内。
不曾有任何停留。
速度之快,等他们回眸看去时,便仅能看见褚将军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但跟随在褚将军身后的烈骑却在城门处停了下来。
驻守城门的士兵呼应走近,一士兵惊呼大喊:“伍校尉?”
伍范翻身下马,看着那个神色震惊的士兵,笑道:“怎么?不认识了?”
闻言,那士兵回神,忙点头道:“认识认识,哪里会不认识。”
只是……
“伍校尉,为何您和褚将军回隍都城,可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提前接到消息,并且通知城主和隍都城的城民。
届时,才好安置城民迎接。
这个……伍范的目光看向了褚将军方才离去的地方。
士兵注视着他,等到回复。
突然,伍范回眸,一巴掌拍在那士兵的脑门上,笑着呵斥:“走了,问什么问!这是你该问的吗?”
那士兵先是被打懵了,随后在听见伍范的话后又傻愣愣地道:“哦哦,走走,伍校尉请。”
闻言,伍范笑笑。
他们回城的消息,除了褚将军下令不许通传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虽然伍范也不知褚将军为何会下令不许通传。
————
夫人今晚回房得早,连晚膳也没怎么用。
看着夫人情绪低落,锦竹却无能为力,只能守在房门外,打足精神,想着夫人若是有事唤她,她能在第一时间听见,进去伺候。
夜色越来越深,今晚不是圆月,月光昏暗,挂在长廊下的繁灯,照不进远处的树影从中。
一眼望去,尽是黑夜。
锦竹抬眸,望着身旁紧闭的房门,燃烧的烛灯忽明忽暗,光影在房门上随处闪动。
也不知夫人睡了没有。
近日,城内越是热闹,她就越是能察觉到夫人心底的落寞之情。
就是不知将军何时回来。
锦竹叹了声气,收回了眼。
可就在锦竹收回眼的瞬间,她突然察觉到远处明亮的灯火。
位子是在大门处,此时这种亮度,该是不仅点亮了几盏灯,而是数盏。
这么晚了,突然点亮这么多盏灯……
锦竹沉思,猛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激动了起来。
但她不敢通知夫人,担心是空欢喜一场。
所以锦竹转身,吩咐身旁的丫鬟继续在房门外打足精神好生守着,她则去探探。
走在路上,锦竹的心底都有几分紧张。
直到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下人惊喜的谈话声。
“将军回来了!”
闻言,锦竹的步子一顿,情绪激动了起来。
可还没等她拦住那几人问个究竟之时,再一抬眸,院门口便出现了一人的身影。
那是……将军?
看见将军,锦竹的身子一颤,忙跪地请安:“见过将军。”
回应锦竹的,仅是一阵疾风掠过。
其实若是以前,温景定然能听见房外的动静。
但此时她蒙着被褥,刻意不去听,不去想,所以连门口丫鬟的请安声温景都没有听见。
但她听见开门声了。
还听见了毫不掩饰的脚步声。
铿锵有力。
一步步朝着床榻走来。
在听见推门声时,温景以为是锦竹,但此时在听见屋内响起脚步声后,温景藏在被褥下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闭着眼认真地聆听着那熟悉脚步声,生怕听错了一丝一毫。
这个脚步声……温景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被褥。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在温景的头顶响了起来,他道:“小景。”
闻言,温景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掀开被褥,回眸看去。
男人就立于床榻边上,垂眸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回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
温景咬着唇,眼眶逐渐发涩,但她却不敢眨,身子也不敢动,她担心,她一眨眼一动他就没了。
隍都城虽然不热,但八月的天把自己捂在被褥里,还是能捂出一身汗。
女子的小脸被捂得通红,软发贴在额上、颈上,她的眸光柔软晶莹,像是有泪珠在里打转,明明是惹人怜爱的模样,但褚昴却看得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疼。
男人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褚昴在床榻边坐了下来,将她放在腿上,抬手想擦去她额上的汗,但女子却将脸死死地埋在他的胸膛。
肩微微耸动,有湿润的触感从衣衫渗透。
但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褚昴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他发现,此时他竟连只言片语都想不出来,所有的心思都被怀里的女子牵扯着。
心被拉得生疼。
良久,怀里才有声音传出。
温景闷声道:“夫君,你差点就说话就不算话了。”
今夜是两月之期的最后一晚。
是他回来晚了,褚昴垂眸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
没有等他回应,温景又道:“你回来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前几日派人去城主府上打听,后来还派人上街上打听,可都没有你的消息。”
她以为,他还要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你都不提前透露点消息给我。”温景抱怨。
听见她略带指责的话,褚昴却庆幸不已。
男人温声道:“我若是提前透露消息给你,你会不会每日都去城门处守着?”
闻言,温景默默地想,她会。
但她没有出声回应他。
哪怕她没有回应,褚昴也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