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路走向宿舍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迎向外面的一楼的窗。
自己的那间宿舍,以前回去时这样望过去,总是黑着的。
就像每周末他要面对的、那个孤独的家,总是一片冰冷而漆黑,没有半点烟火气。
可现在它却亮着,和别的很多热闹的寝室一样,像是在有人等着他回去。
推开寝室门的时候,满屋子的光扑面而来,邻着他床桌的那张桌子前,阮轻暮正埋头看着什么。
黑发是微湿的,像是已经洗过了澡,也换上了小背心,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像是洁白的玉石。
以往这时候回来,寝室的灯虽然亮着,可是这个人总是早早地就躺下来了,比谁都缺觉似的,今天这种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秦渊走过去,从他肩头看下去,目光微微一凝。
英语书,单词表。
“你在背单词”他放下书包。
阮轻暮回过头,一双眼睛清亮透彻,毫无以往这时候的倦意“嗯啊。”
秦渊沉默了一下,伸手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正好,我整理过去的旧笔记,翻到了这个。”
他把本子放在阮轻暮桌上,随手打开“高一的,我当时总结的基础要点。你不嫌弃的话,可以看看。”
阮轻暮怔了一下。
他接过去打开,默默翻看了一会儿。
重点突出,知识点密集,基础薄弱者容易犯的错误全都有,字迹虽然有点潦草,可是显然练过的连体书写极为漂亮,整齐端方得如同英文字帖一样。
阮轻暮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然后他抬起头,微微一翘唇角“秦大班长笔记做得真好。”
秦渊淡淡地站起身“嗯,有用就好。”
就在他向卫生间走去时,背后,阮轻暮忽然冷不防地问“写了几个小时啊”
秦渊脚步一顿,挺直的背脊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僵硬。
他回过头,英俊的眉目上看不出表情“什么”
阮轻暮看着他,并不掩饰目光中的狡黠“本子很新嘛。”
秦渊站在那里,冷如美玉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表情,过于明亮的灯光下,一丝浅浅的红色再也藏不住,在脸颊上透出来。
“你做体委屈才了。”他冷淡地说,“应该去竞选学生会的风纪部长,一定明察秋毫。”
他转过身,重重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听着迅速响起来的、开到最大的水声,阮轻暮趴在桌子上,看着那本笔记本,小声地闷笑起来。
做了一年笔记的旧资料,就该像那位女生的一样,皱巴巴软哒哒的嘛,会是这么毫无折痕、干净雪白的纸面才怪。
秦渊出来的时候,阮轻暮已经爬上了床,正趴在床头看着什么,两条白生生的小腿在身后晃荡,修长细瘦,漂亮的足尖微微绷着,晃得漫不经心。
秦渊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攀着扶手上了床。
隔着蓝色蚊帐瞥过去,果然在看他的那个笔记本。
阮轻暮抬起头,笑了笑“真的很好用哎,就像是专门为差生写的。”
秦渊脸色不变,也不搭理他,撩起蚊帐一角,把手机伸到了阮轻暮面前。
阮轻暮看着那个二维码“什么”
秦渊淡淡地说“我的微信。”
阮轻暮愣了一下,笑了。
他赶紧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对着二维码扫了一下,“滴答”一声,很快,对面的同意了加好友申请。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秦渊垂着眼,声音温和,可一双凤目依旧有点眼角微翘的凌厉,“平时有什么急事,也可以找我。”
阮轻暮眨眨眼“微信多慢啊,你又不爱看手机,要不手机号也给我一下”
秦渊头也不抬“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阮轻暮拨了一下,果然,对面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返过头去,点开了某人的微信头像。
朋友圈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些分享的英文歌曲,就没别的了,看上去,好像是只对人开了三天可见。
可仔细看看,又不是,每一篇动态都隔了一两月,分明就真的是这么乏善可陈的一个人。
阮轻暮翻了半天,从兴致勃勃变成了兴趣索然。一抬头,正看见秦渊也抱着手机轻轻滑拉着,不知道在看什么,眉宇间有丝凝重。
屏幕背对着他,看不见。
阮轻暮心里微微一动,伸出手,在他对面晃了晃“在看我的朋友圈啊,这么入神”
秦渊飞快地把手机往后一缩,清冷的眼神看向他“”
这个人怎么这么脸皮厚的,自作多情成这个样子
阮轻暮轻轻叹了口气“都过去了。这些东西,我以后不会再发了。”
秦渊默默放下手机,转头开始整理枕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阮轻暮忽然爬过去,把自己的枕头拿了过来。
寝室只有两个人,肯定不好拿脚对着别人的头,一开始搬进来,他们两个人是脚对脚睡的,阮轻暮头冲着门,秦渊的头靠着窗。
阮轻暮把枕头调了个方向,冲着秦渊“喂”了一声“我睡这边,你呢”
他口气虽然轻松,可眼睛却亮晶晶的,里面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带着点小小的傲娇,好像笃定只要他这样说,对面的人就一定会也调过头来。
秦渊皱眉看着他,忽然,寝室正中的灯就灭了。
走廊上一阵例行的哀嚎,有人赶着最后时限往寝室冲,有人隐约在叫“卧槽作业没抄完”,只有他们的寝室里异常安静。
一片黑暗里,秦渊那边的床铺窸窸窣窣响起来,阮轻暮笑吟吟看着他搬过来枕头,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平躺在床上,他睁着眼睛“喂,秦渊。”
好半晌,微磁的声音响起来“嗯”
“我说的是真的。”阮轻暮轻轻地开口,“我以前的朋友圈,你不要当真,也不要看了觉得难过。”
秦渊沉默地听着。
“什么能安静地死去就好了,什么要被生下来,活着就是最大的苦难什么自己的父亲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害我被人叫成杀人犯的儿子这样的想法,都过去了。”
闲来无事,他也有慢慢看过一遍这个原主人留下的痕迹,虽然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可是还是能看得出字里行间的那些压抑和孤独。
他认真地解释着“自从出了车祸、死过一次后,我的想法就变了。过去觉得身边有多灰暗,现在再回头看看,又会觉得,黑暗的旁边,也有那么多的光。”
秦渊轻轻“嗯”了一声“你现在这样很好。”
阮轻暮无声地笑了。
头对着头睡的话,那个人的声音真近,就好像上辈子那几次在野外抵足而眠的日子。
“秦渊”
“嗯。”
“活着多好啊,我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
秦渊安静了很久,就当阮轻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来“我也没有母亲。”
阮轻暮惊讶地猛转过头,侧着脸,看着对面床上。
“我四岁的时候,她就死了。”少年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没有情绪似的,可是终究是哑了一点,“很多人生下来,就是要注定孤独的,习惯了就好,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阮轻暮停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臂,摸索着,从蚊帐下面伸过去,飞快地摸了一下对面那个少年的头。
手感很好,那么浓黑又密的头发,以为会很硬,可是没有,柔软又顺滑,就像是某人的内心。
“不会的。”他小声说,“你这么好,又这么帅,哪会有注定孤独这种事。”
秦渊好像僵住了一样,半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快“不要摸我的头。”
阮轻暮忽然把手又伸出去,狠狠使劲揉了他的头发几下“干什么这么小气”
秦渊飞快地把头往后仰,呼吸有点急促,不知道是气还是惊“你还揉”
“揉几下怎么了”阮轻暮理直气壮,“又不是女生。”
正说着,他伸过去的手腕就被重重抓住了,狠狠往那边一带,穿过了铁制的床头栏杆。
秦渊一骨碌爬了起来,猛地撩开了两边的蚊帐。
他居高临下地按住了阮轻暮的手,肌肤相接,有着火热的温度“你再摸一下试试”
阮轻暮仰着头,暗淡的室内微光中,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彷如桃花微绽“大不了,你摸回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