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整,下了几天小雪的天放了晴。
冬天的清晨亮得晚,一缕明亮的晨曦刚刚从灰『色』的云层中透出来,给天光镀了层浅浅的金红『色』边。
照进邻街店面的玻璃上,给里面趴着的少年身上也镀上了一层霞光。
店员走到趴着的秦渊身边,小声的叫:“这位同学,到时间啦。”
秦渊『迷』糊着抬起头,坐直了。趴了几个钟头,背脊的肌肉紧绷,有点僵硬,小腿一直蜷缩着,也有点儿血流不通。
他眼圈有点红,怔怔看了看四周,才又从混『乱』的梦境里彻底清醒过来。
这几天,梦里的人和事越来越让他不敢回想。
有时候清晰无比,叫人脸红心跳,醒来也记得阮轻暮的每一个动作和表情,放肆的、挑逗的,做着平时绝不会做的事,隐秘又亲近;而有的情节却死活也想不起来,拼命去想时,头就疼得厉害,只记得醒来时的难过悲痛,无比苍凉。
幸好那是梦啊。
店员笑着把打包好的几份早餐递过来:“刚做好,滚热的。”
秦渊也对他笑了笑:“辛苦了,谢谢。”
他一只手拉着行李箱,一只手拎着餐盒,推开了门。
冬日晨风扑面而来,灌进衣领,灌入鼻腔,带着初雪的清新和冰凉。
爱民巷的街道已经很破旧了,路面的排水系统也不好,积雪半化半冻,秦渊脚下的皮鞋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
除夕晚上熬夜的多,以前还有人早起放鞭炮,现在禁止燃放,已经没有了凌晨就铺天盖地的迎新爆竹,反倒比平时的工作日要安静得多。
秦渊沿着小街慢慢往里走,抬头辨认着招牌……“丽人按摩院”。
穆婉丽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提前烧热水,正在琢磨着大概要下多少个饺子,忽然,外面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她一愣:这什么情况,他们家在本地也没啥亲戚往来,邱哥昨儿走的时候也说了今天要陪老爹老娘拜年去,这个时候,难不成还有不识相的客人上门要按摩?
门开了,外面浅淡的晨曦中,一个俊朗沉静的少年站在那里,身形高挑,眉眼映着身后的冬日暖阳,熠熠生辉,神情却有点细微的忐忑:“穆阿姨您好,我是阮轻暮的同学,来拜个早年。”
……
穆婉丽傻了,手里的大铁勺高高举着,半天才慌忙往里面让:“哦哦,我认得你,你是那个邻班的班长,优等生,姓秦对吧?”
这学期开学她送儿子去住宿,只见过这孩子一面,印象深刻到一看就认了出来。
她一边把秦渊往屋子里让,一边扬起嗓子叫:“暮暮!——”
“阿姨不用喊他。”秦渊局促地站在客厅里,“我就在这里等一下就好,您叫他多睡一会。”
穆婉丽悄悄看了一眼他脚边的行李箱,心里一阵揪心,不是说去后妈那边过年去了吗,这大年初一是怎么冒出来的?没在那边过年,连夜赶了回来?
这都是什么破事啊?!
“孩子你坐,我给你下点热乎饺子,昨晚上家里刚包的,暮暮亲手帮我『揉』的面。”她慌忙往厨房跑。
身后,秦渊急忙站起来,轻声说:“阿姨,我、我带了点肯德基的早餐来。”
说着说着,他的脸就红了,来得匆忙,路上都没来得及细想,直到此刻,才想到第一次上门来做客,又是大年初一来拜年,竟然是空着手来的,带了几份早餐?……
穆婉丽笑了:“你尝尝我们家的饺子,肯德基给暮暮吃。”
她不顾秦渊的反对,径直去拍阮轻暮的房门:“暮暮啊,同学来拜年啦,快起来。”
没有声音,小哑巴本来就是聋的,在里面睡得香甜。
穆婉丽有点不好意思了,加大了拍门的力度:“暮暮,暮暮啊!”
还是静悄悄的,她有点奇怪,用力一推,门开了。??里面的小床上,小桩正呼呼大睡,外面阮轻暮的床上,被子散开着,空『荡』『荡』的。
穆婉丽愕然愣在当场,又扭头看了看卫生间,门开着,家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这大年初一的,人呢?!
小哑巴在边上翻了一下身,『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一抬头,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渊,傻傻地『揉』了『揉』眼睛。
怪不得昨晚洗脚时暮哥哥给他看这个人的照片,原来今天要来家里做客呢。
秦渊掏出手机,拨打着阮轻暮的电话,关机提示音。
穆婉丽『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惊叫了一声:“这孩子给我留了消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妈,我早上出去晨跑,呼吸一下新年的空气哈!别等我吃饺子!”
秦渊艰难地问:“他在家……有晨跑的习惯?”
穆婉丽有点慌神:“怎么可能,这孩子可爱睡懒觉了!”
秦渊也有点怔然:是啊,在学校同寝室这么久,阮轻暮天天都是被他拉着才能起床,每次还有点儿起床气,刚醒来的时候,会呆呆地不理人。
穆婉丽向小桩指了指床,明知道他不太可能知道,却还是比划着问:“你暮哥哥呢?啥时候起的床啊?”
小哑巴眼神有点奇怪,巴巴地看着秦渊,忽然伸手指了指他,又比划了一下打电话的动作。
他的意思只是说昨天阮轻暮给他看了手机里秦渊的照片,可是秦渊的心跳却骤然加了快。
他走进了小房间,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凌『乱』的被窝。
冰冷的,根本不是起床没多久的样子,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他转过头:“穆阿姨,他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发的?”
穆婉丽恍然,看了一眼,茫然地说:“夜里两点多?”
这孩子什么『毛』病,夜里失眠,所以决定早上起来去晨跑,还特意留了个消息?
秦渊的心,越跳越快,某个荒谬的想法忽然跳进了脑海,越来越抑制不住。
他颤声对着穆婉丽说:“阿姨,我也出去跑一会儿,说不定能遇上他。”
他拔腿就往门外跑,冲到门口,又回头对着穆婉丽鞠了一躬:“万一我没遇到,他回来了,你叫他开手机,第一时间打给我!……”
穆婉丽追到门口:“哎哎,你这孩子别傻跑啊!在家坐着等就是了,吃点饺子暖和暖和!”
秦渊大步流星地跑着,丝毫不停,清亮的声音飘『荡』在新春的小巷:“阿姨,我不冷!”
……清晨的车好打多了,外出走亲戚的多,已经有人站在路边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准备串门拜年。秦渊抢上了一辆车:“御庭院,谢谢,请您开快点!”
坐在车上,望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看着清晨渐渐生机勃□□来的城市,他的心充满酸楚。
他的阮阮。他那聪明狡猾、根本骗不倒的阮阮,从蛛丝马迹里也能看穿他的阮阮。……
出租车一直开进了小区,停在了他家楼下,他狂奔下车,一口气冲上了电梯,望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心跳在胸膛中激烈地像要跳出来。
“叮咚!”电梯门开了。他狂冲出去,然后猛然停住了脚。
家门口没有人。……
他茫然地站在那里,一瞬间,整个心都空了。怎么了?他猜错了吗,阮轻暮根本没有猜到他回来,真的去晨跑了吗?
正在心慌意『乱』,寂静的楼道里,一道含糊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疲倦又软糯的鼻音:“都几天了,……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秦渊猛然抬头,望向了旁边的安全楼梯。
浅金『色』的朝阳从楼梯拐角的小角窗照了进来,极少的飞尘在光线里跳舞,一起跃动在那个蜷缩着的少年身上,映着他卫衣帽子下藏着的半边俊脸。
和着尘,同着光。像是在哪里等待了不知道多少时光。
一瞬间,秦渊飞快地闭了闭眼睛,将眼眶中一瞬间的热意忍了下去。
他慢慢拾阶而上,单膝着地,平视着阮轻暮那『迷』『迷』瞪瞪的俊秀脸庞,伸出了手,像是怕打碎了瓷娃娃一样,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冰凉得厉害。
“不知道进去等吗?”他的声音沙哑。
阮轻暮怔怔望着他,好像终于有点醒了过来,有点委屈地小声说:“不知道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