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农家小院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娃坐在门槛上,她头上扎着双丫髻,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很旧,但是浆洗得很干净,膝盖和袖口上都有缝补过的痕迹,只是裤管往上缩了一截,露出细瘦如柴棍的小腿来,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院子里的母鸡啄食着瓦盆里的草糠。
恰在这时候,院门口进来个人,开口就喊道:“大丫儿,你娘呢?”
被叫作大丫的小女孩儿吓了一跳,不止是她,那些围在一起吃食的鸡们也一窝蜂四散逃开,险些把瓦盆给踩翻了,草糠洒了一地。
大丫有些心疼,连忙道:“有财伯,你别吓着我家的鸡了,到时候不下蛋了。”
迟有财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不下蛋就宰了吃啊。”
大丫嘟囔道:“那不行,娘说了,要卖鸡蛋给我扯头绳呢……”
迟有财不耐烦跟一个黄毛丫头搭话,抬脚径自往屋里走,一边大大咧咧问道:“你娘在不在家?兰香,兰香?!”
屋里传来了一阵孩童哇哇的哭声,紧跟着一个年轻妇人掀起门帘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娃娃,见了迟有财便骂道:“你叫魂呢,我家二宝正要睡觉。”
迟有财嘿嘿一笑,被骂了也不生气,伸手去摸她的脸,嘴里笑眯眯道:“睡觉睡觉,一块儿睡啊。”
兰香的脸色一变,飞快地打掉了他的手,同时看了院子里一眼,好在大丫正在抱着扫帚扫地上洒落的草糠,没有注意到这边,女娃娃长得很瘦弱,大脑袋,长手长脚,快赶上那扫帚把儿了。
兰香扬声唤道:“大丫,先别扫了,二宝睡不着,你带他出去遛遛。”
大丫哎了一声,连忙放下扫帚过来,牵起弟弟的手,兰香叮嘱道:“就在周围走走,不要去井边和河边,听见了吗?”
等看着大丫带了哭哭啼啼的二宝离开了,迟有财的手就摸上了兰香的腰,带着她就往屋里走,兰香轻轻挣了一下,他脸上的笑顿时就没了,骂道:“才几天没见,倒是给你脸了,迟二庚的活儿比我好,不然让他买了你得了?”
兰香的脸色一白,迟有财用力扯着她的手腕往屋里拖,一边骂骂咧咧,门帘被摔了下来,很快,隔着窗传来了些动静,好一阵子才归为平静。
屋子里衣裳丢了一地,帐里窸窸窣窣的,年轻妇人下了床来,去捡衣裳穿上,身后传来迟有财的声音:“我问你个事儿,小桥湾那个新搬来的人,叫什么……长青,你认识吗?”
兰香飞快地套衣服,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迟有财语气怀疑:“你家就住在这村口,他天天打这里经过,你不认识?”
兰香只好木着脸道:“就见过几次,都没说过话,什么认识不认识的,你问他做什么?”
迟有财仰头看着陈旧的床帐顶,嘶了一声,道:“我看他家那个大院子,修得还有模有样的,有点家底啊。”
听到这里,兰香冷笑一声:“人家有钱关你屁事?左右你又没钱。”
迟有财却一副无赖样:“我要钱做什么?我嫖女人又不用花钱。”
兰香的脸顿时就黑了,捡起地上的衣裳往他身上用力一摔:“滚!”
迟有财不以为然,继续道:“有钱没钱倒是其次,主要是我前阵儿看见他那个媳妇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当时的惊艳来,倒抽了一口凉气,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垂涎:“他那个媳妇生得可真是标致啊,我在城里的窑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
兰香忍不住讥讽道:“癞□□看天鹅就是你这样的,人家的媳妇你也敢想?你就不怕哪天被剁了?”
迟有财却道:“我想想怎么了?我不止想,我还想睡呢。”
兰香嘴一撇,嗤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去,我管不着。”
迟有财坐起身来,低声道:“兰香,你要不然帮我想想办法?”
“你疯了?”兰香猛地扭过头来,震惊地看着他:“迟有财,你嫖我不够,还要我去给你拉皮条?我跟你说,趁早别打那主意了,迟长青不是个好惹的茬,上回满金婶子去他家里堵门要钱,被他拿三尺那么长的刀抵着脖子上呢,你不要命我还要命!”
她说着,又上下打量了迟有财那干巴的身子,冷笑道:“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长得比迟长青要俊,能勾得他媳妇跟你跑?”
迟有财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冷不丁就想起了那天在竹林里,迎面飞来的柴刀,脊背上骤然一阵发凉,但是他转念想想那小娘子标致好看的脸,一颗色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对兰香道:“这你别管了,你只需要帮我拖住迟长青就行,他媳妇我来。”
他说完,看兰香不为所动,根本不搭理他,迟有财咬咬牙,道:“这样,你要是让我得手了,二柱写下的那个卖身契,我就还给你!”
闻言,兰香系腰带的手倏然一顿,扭头狐疑看他:“真的?”
迟有财从床上跳下来,斩钉截铁道:“比真金还真!”
兰香立即道:“那你先把卖身契给我。”
迟有财嘿嘿一笑:“兰香,你觉得我像傻子吗?人都还没上手,东西就先给你了,回头你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兰香顿时沉默,她点点头,道:“行。”
这算是答应下来了,迟有财顿时乐乐呵呵,穿了衣裳就离开了,院子里传来母鸡吃食的咕咕声,除此之外,寂静无比,兰香站了好一会,才出门去找大丫和二宝,迎面就碰见两个同村的妇人并肩而来,手里抱着洗衣裳的木盆,见了她,一个翻白眼,扭开头去,另一个则使劲咯了一口痰,用力呸地吐在她的脚边。
“下贱货色!”
兰香就仿佛没听见似的,挺直了脊背,大步往村里走去,一边扬声唤道:“大丫!大丫回家了!”
……
黑翅白肚的燕子掠过瓦蓝的天际,穿过粉白的老杏树,最后飞入了一户人家的檐下,唧唧咋咋地叫着,它用尖尖的鸟喙理了理自己乌黑发亮的羽毛,然后跃入了巢中。
小院里,新栽下的桃树正在灼灼怒放,桃花若云霞,绚烂妍丽,檐下的台阶边放着一个旧瓦盆,里面种了一株苍翠的兰草,叶片细细长长,亭亭而立,风骨端秀。
瓦盆是迟长青从后院的角落里翻捡出来的,缺了几个口子,底下还裂了缝,用来种兰花正好,瓦盆青叶,更衬得兰草神韵自然,返璞归真,迟长青从灶屋里出来时,看见洛婵还坐在院子里,支着下巴看那一株兰草。
这一株草全是叶子,连花都没开,迟长青想不通它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让小哑巴这么喜欢,大将军是个俗人,十四岁就从军作战,刀里来剑里去,自是不懂那些文人雅客们的审美。
不过,小哑巴喜欢就行,别说种一盆,就算把整个院子都种满,他也绝无二话。
迟长青端了一大盆水放在洛婵跟前,水还冒着点热气,洛婵疑惑地看了看,又看向他,那意思仿佛在问:做什么?
迟长青指了指她的脚,道:“把鞋脱了,泡一泡脚,否则明天你恐怕站不起来了。”
他说着,便自己动手,将洛婵的鞋脱了,她下意识缩了一下脚,然而迟长青的手很稳,她那点力道简直是微不足道,依旧牢牢握着,像握住了一条小鱼。
迟长青动作迅速地替她除去罗袜,露出白生生的足来,她好像浑身上下都是这么白,整个人都像是被玉雕出来似的,在阳光下简直要发光了,细皮嫩肉,骨肉匀停,一看就是富贵窝里精心养出来的,一朵玉做的花。
迟长青的动作下意识微顿,洛婵便觉得十分难为情,一张脸羞得通红,自小娘亲就教过她,女孩儿家的脚不能给别人瞧见的,如今迟长青这么盯着看,她便忍不住生出几分惊慌失措来,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用两手紧张地抓住衣裳,脚上轻轻地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