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的是清炖鱼汤，迟长青把那只野兔子料理了，剁成丁，用黄酒和酱料腌了会儿，想起满贵婶子下午给了蕨菜，顺便掐了小把，沸水下锅，焯水之后捞入冷水里泡着，最后热锅冷油，先下兔肉炒，熟了再下蕨菜，锅里热油滋啦啦的响，洛婵坐在灶边，边支着头，边往里面添柴，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明艳动人，眸若星光，分外漂亮。

迟长青盯着她看了会，这才惊觉锅里冒了青烟，连忙叫道：“婵儿，别添柴了。”

好在喊的及时，菜没烧糊，只是蕨菜原本就嫩，这会儿就有些干巴了，不过味道却仍旧好，口咬下去，很是鲜嫩，迟长青见洛婵喜欢吃，便道：“明日我去山里再摘些回来。”

洛婵点点头，迟长青又替她盛了碗鱼汤，因着他总觉得那鱼肉腥气，又多刺，所以并不让她吃，汤里放了些松菌，甚为鲜美，经过这么些日子，迟长青对自己的厨艺倒有了几分自信了。

三月底已是暮春时节，天气渐渐暖和了，吃过饭，迟长青搬了椅子与洛婵并坐在院子里乘凉，月色如水，洛婵躺在摇椅里，望着星河漫天，银色的月光倾泻而下，在她周身洒下了层薄薄的银辉，肌肤如玉，眸似秋水，恍若天人般。

远处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三两点蛙声，伴随着长声短声的虫鸣，迟长青忽然问道：“婵儿要听曲子吗？”

闻言，洛婵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眸露出疑惑之色，迟长青便摸出个小竹管来，放到唇边，吹出了清越悦耳的声音，那声音细细长长，甚是好听，不知是哪里的曲子，让洛婵不由自主地想起那辽阔的旷野，青山苍茫片，天边寒鸦数点，长河如练，岁月悠长。

曲罢了，迟长青便停下，看了过来，洛婵认真地在他手心里写：很好听，这是什么曲子？

迟长青笑了下，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凤眸带着温柔之色，道：“这曲子叫寒江吟，是我从前在军时，从个兵士那里学来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里浮现几分怀念之色，道：“我那时才刚入军，自恃武艺高强，心高气傲，上面又有父兄，自觉背靠大树，很是自负，后来因应卯迟了，被父亲当众责打了二十军杖。”

洛婵有些惊讶，她头次听迟长青提起过往的事情，大将军这样的人，也会因为这种小事被罚么？

迟长青看出来她的想法，忍不住笑：“我年纪还小的时候，甚是跋扈轻狂，我兄长曾说，幸好人不能长翅膀，不然我早就狂上天去了，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他说得有趣，洛婵被逗乐了，掩口轻笑起来，然后比划着问他：后来呢？

迟长青想了想，便继续道：“后来我挨完了二十军杖，又在校场跪了下午，回了营帐之后，兄长来开导我……”

他微微阖了阖眼，那时兄长说：你心里仍不服气？

少年时候的迟长青梗着脖子答道：没有。

兄长道：你可知于带兵作战来说，时间是何等重要？

迟长青辩解道：可今日并没有打仗。

兄长厉声训道：你今日延误次，明日延误次，能保证日后领兵作战时绝不延误吗？！哪怕只延误息，便有数百兵士白白牺牲，有数百个平常百姓家要失去亲人？！战若因此败，教那可恨的戎狄踏入我大兴的国土，又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百姓流离失所？

少年的迟长青顿时怔在了原地，呐呐不能言，直至如今，兄长训诫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可迟长青再睁开眼时，只看见了弯清寒的孤月，在地上拉出了道长长而孤寂的影子。

正在这时，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覆在了迟长青的手背上，他回过神来，低头看，是洛婵的手，她担忧地望过来，眸光清亮柔软，像是在瞬间便抚平了他心的情绪。

迟长青弯了弯唇角，反手握住了那只纤细的手，洛婵在他掌心写道：那后来呢？

迟长青答道：“我听了兄长的话，如茅塞顿开，很是后悔，夜里巡视时，与我同值守的兵士便教我这曲子，说他家在北地，每次思家之时，就会吹这首寒江吟。”

他顿了顿，又道：“后来在弘光三十七年冬月，戎狄突袭，与我军交战于昌平山谷，他战死了，就死在离我三丈远的地方，尸身是我亲手为他收殓的。”

那仗十分惨烈，大雪下了整整两日两夜，将兵将的尸身尽数埋没了，满地的雪都染了鲜血，凝结成了深褐色的冰，也就是在弘光三十七年十月十三日，他永远地失去了父亲，然后在两年后，他又失去了兄长，战场无情，如块磨刀石，无数鲜血与尸骨锤炼摔打，终是将尚算稚气的少年磨成了把利剑，横扫北漠，所向披靡，才有了今日的迟长青。

良久的沉寂，远处虫鸣声声，洛婵忽然坐起身来，张开双臂，将迟长青轻轻抱住了。

对于这个拥抱，迟长青甚是意外，但很快，他便感觉到有只手轻轻地抚在他的脊背上，仿佛是安抚，如他往常那边做的般。

迟长青轻轻吸了口气，双臂点点收紧，将怀人紧紧拥住，像是恨不得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

作者有话要说：来自小哑巴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