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初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去了医院。可等站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又迟迟没有迈步进去。
她立在门外,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小姐?”
容初转身,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往她这边走。
医生见到她,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您终于来了。”
容初木然地嗯了一声,指了下病房门口,“您要进去检查吗?那我就先……”
医生连忙摆手,“也没有什么检查要做的了。”
他自觉失言一般,又顿了一下,“现在对容老先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见您。容小姐……”
容初:“……”
容初刚才还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现在是想走也不好走了。她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让她松出一口气的是,床上的病人正闭着眼睛,并没有什么反应。
容初敛了脚步声,轻轻踱到病床面前。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又跟电影特效画面一样,在她视野中猛地震了一下,慢慢放大。
上次见到父亲是两年前也是在这张病床上,可容初总感觉有两个世纪已经没有见他了。或许是因为他的变化很大,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上次根本就没好好看他。
容天泽年轻时非常英俊,混血儿一般的深邃五官,身形还很高大——他们三兄妹的身高也是随了父亲。
可现在容初觉得他矮了不少,枯木一般干瘦,形同枯槁,毫无生气。
容初怔怔看了他好几秒,大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病床上的容天泽跟有感应一般,居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他浑浊的眼神从恍惚变为不可思议,瞳孔随即一震。
容天泽瞪大眼睛看了好几秒。
“小初?”
他吃力地抬起脖子,依然震惊。“是……你吗?”
容天泽鼻子上手上身上都有管子,可他却奇迹般地撑起了上半身。
“小,小初……”
他伸着胳膊想要去够容初的手,可是指尖刚碰到容初的手背,她就跟被电触了一样,猛地甩开了爸爸的胳膊,又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容天泽一个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到了床头,他身边各样的仪器立刻响成一片。
好几个医生立刻闻声
而来。容初呆怔地立到一旁,看着医生将父亲围成一圈,又是举着针管,又是拿着器械一顿操作。
过了好一会儿,容天泽的情况逐渐稳定了下来。
刚才在门口和容初说话的那位医生走到她跟前,很低声的:“病人现在受不了刺激。”
他恳求一般:“容小姐,都这个时候了……”
容初从医生的话里听出了一种“人之将尽”的即视感。她僵硬的点了点头。
从刚才到现在,病床上的容天泽一直死死盯着容初,跟害怕她突然消失一样。
等医生们退出房间之后,他艰难地支起上半身,靠在了床头。
“你……”他开口说话时,两颊深陷进去,眼睛却异常的光亮,“你来了啊,你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过来的?”
容天泽有些手足无措,“我听你大哥说,你已经结婚了,孩子都很大了,是吗?”
容初站在离病床不远不近的地方,一脸淡然地看着他,“是。”
“我还得感谢你。”她明知道这样的话可能会刺激到她,可依然忍不住脱口而出,“要不是我当初在家里呆不下去,也就遇不见我现在的丈夫了。”
容天泽怔了一下,慢慢低下了头。
“爸爸知道一直在怪我……”
他抬头看她,“如果当初我知道,我宁可离家出走,也不愿意去联姻,我不会,我是不会再逼你的……”
容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突然牵起唇角,“你不会么?”
“你会的!”她掷地有声,“从你把那个女人娶进门,从你把我的哥哥姐姐送到国外开始,我就有被你送去联姻的那天!”
容天泽瞪着眼睛看着女儿,嘴唇无力颤了颤。
“我知道你怪我,你恨我,你们都恨我……”
容初冷哼一声,“难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吗?是你先放弃了我们。”
她慢慢眨了一下眼,被刺痛一般,“是你先不要这个家的。不,妈妈去世之后,我们就没有家了……”
容天泽慢慢垂下了头。
“你说得对。”他喃喃道,“是我咎由自取,是我寡情薄意。”
“以前,我……当我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我才明白真正重要的是什么,我也才明白以前的我错得有多离谱。”
容初的眉心
很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他看着容天泽的眼圈一点一点变红,最后眼角红得要滴出血一样。
“小初,你,你愿意原谅爸爸吗?”
不等容初回答,他又抢先道:“你今天肯过来,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原谅爸爸了?”
他现在又胆怯地看着她,急切确认:“是不是?”
容初:“……”
容初偏开脑袋垂眸,翘睫毛剧烈颤了颤,胸前胸很深地起伏了一下。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小初!”容天泽在她背后大声喊。
“你,你是我的小女儿啊,你跟我一直都是最亲的……”
他眼泪从浑浊的眼睛中冒出来,声音颤抖,气管像犯了哮喘一般呼哧呼哧粗重。
“小初,爸爸最宝贝的就是你。从小到大在你身上花的时间和心思也最多,你小时候最爱跟我玩扮家家,你第一次出国旅游是爸爸陪你去的,你的成人舞会也是我带你开舞的……你,你都忘了吗?”
容初立在门口,背影僵直,双肩微微耸动。他是就咽了下嗓子,还是没有回头。只抬手抹了下脸上的眼泪,快步走了出去。
身后的容天泽撕着嗓子喊她的名字,那些医疗仪器又响成一片。
医生们像上次一样一起冲了进去,但仪器的声音久久没有安静下来,反而变得更加刺耳。
那位男医生走了出来站到容初面前。容初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但好像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隐约只听到“节哀”,“通知别的家属”,“老人也算了结夙愿”之类的字眼。
容初僵直点头。她想回头再看一眼,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开软绵绵的步子,沿着走廊一直走。
路过了出口她也没有察觉,只漫无目的地继续走着。
走廊的尽头,一身黑色西装的高大身影突然闪出来,立在他身前。
容初抬眸,眼角红红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