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名存实亡,诸侯们子承父业只要向天子上表一封即可,无需理会天子答不答应。可眼下天子亲自派人送来诏书,以体恤之名加封萧氏,这做法令萧妙磬不能不生疑。
天子如今是章诏手里的傀儡,其行动多半是章诏授意,章诏能有这么好心?
小甘氏正要接下诏书,御奉官却将诏书往后一抽,教小甘氏接了个空。
小甘氏面色一变。
御奉官拍拍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上小甘氏的目光,傲然笑道:“陛下有令,此诏贵重,当由萧钰亲自来接。”
萧妙磬心里一沉,听小甘氏道:“今日乃夫君与姐姐停灵最后一日,予珀在为他二人诵经超度,不便赶来宫门接旨。还望大人回禀陛下,请陛下谅解。”
御奉官听罢眼睛一眯,沉默下来,就在小甘氏以为事情要结束时,御奉官蓦然喝道:“大胆!尔等眼中还有无陛下?!”
萧家众人纷纷脸色一白,唯萧妙磬眼中光晕变深。
“陛下为萧绎将军之死悲痛不已,亲自下诏加封,更赐下无数赏赐!”御奉官说着就指了指身后,数十辆拉着各种金银器物的车马,“可尔等却推三阻四,打着孝道的名义不忠不悌,简直是视陛下为无物!猖狂至此,其心可诛!”
“陛下有令,此诏书必当由萧钰亲自来听,必三跪九拜接诏!尔等若不遵圣意,陛下便撤了萧钰一切官职爵位,并召天下诸侯共起兵讨伐之!”
章、诏!
萧妙磬眼中瞬间划过雪亮的恨意。
亲自听诏,三跪九拜接诏……
谁人不知萧钰双腿不便,无法行跪地之礼!?
她就知道章诏没安好心,拿着纸封王的诏书,实则羞辱萧钰,往他伤口上撒盐!
她看向御奉官带来的二十多名内侍。
就说怎么这么大阵仗,这明摆着是章诏派来嘲笑萧绎战败而死,嘲笑萧钰残疾,教萧绎与甘夫人在天之灵不得安宁!
这时萧令致的声音响起,她没忍住,腔调带着怨恨的颤抖。
“大人明知道……我大哥不能跪……!”
御奉官从鼻孔发出耀武扬威的哼气声,“陛下面前岂容你借口连天?!”
“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章诏的意思,你们自己清楚。”距离萧妙磬不远的萧麟,也愤愤说了句。
御奉官越发颐指气使道:“看来尔等是不想请萧钰亲自过来了,既然如此——”
他向带来的内侍们下令:“去!上萧家灵堂,请萧钰来听诏!”
萧家众人颜色大变,小甘氏直起身抓住御奉官的下摆,“大人这是做什么?安能惊扰灵堂之地?!”
御奉官一脚踹开小甘氏,小甘氏胸口挨了一击,喉头一甜,险些滑上口血。
萧令致接住小甘氏,气得眼睛红了,“你们欺人太甚!”
丰氏和王氏连滚带爬到小甘氏左右,“姐姐没事吧?”
她们怨恨的视线刺向御奉官等人,夫君和女君尸骨未寒,这些人焉能如此羞辱萧家?!
内侍们开始行动,齐刷刷往灵堂方向跑。
他们从萧家众人身旁路过,萧麟气不过,将一人按倒在地。
“杀千刀的阉狗,谁给你们的胆子辱我父母兄长?!”
那内侍连踹几下,眼看要踹开萧麟,萧麒也来帮忙,反将那内侍再度按倒。
“反了!反了!”御奉官暴跳如雷,“既然如此,拔刀!都给我拔刀!”
一听那“刀”字,萧麒萧麟气势瞬间矮了一截,萧银瓶吓得捂住嘴,小甘氏等人亦发抖起来。
可谁也没想到,萧妙磬就在这时忽然站起身,手中百珑出鞘,照着离他最近的内侍就是一剑!
只听内侍闷哼一声,鲜血飞溅,整个人栽倒在地,所有人霎时惊得忘却呼吸!
“你……”直到御奉官大瞪着眼,不能置信的指着萧妙磬哼出这一音节。
下一刻萧令致暴起,夺了旁边一个内侍的佩刀,朝着内侍脸上砍去!
场面就这么失控了。
怒到极致的萧家人一个个的站起来。
萧麒和萧麟对着内侍拳打脚踢,甚至像小狼一样的撕咬起对方,边打边骂“阉狗”。
萧令致疯了般的持刀乱砍,眼里的怒火和阴暗让内侍们心惊胆战。
小甘氏喊来了侍从抵御御奉官一行,就连最胆小的萧银瓶都从赐给萧家的金银宝器里,拿起个花瓶,往内侍身上砸。
“你们……反了!真是反了!当心天子一怒,让江东付之一炬!”
御奉官跳脚大喊,他真没想到萧家人竟如此反骨,如此性烈!
他们不敢招惹出人命,更被萧家人这气势逼得生了胆怯。
御奉官两股战战,忽然又一内侍被砍倒在他面前。他吓得往后退去,依旧没有避免被喷了一身血。一抬眼就看见执着百珑的萧妙磬,两丸黑色的眼眸里是明晃晃的坚决。
“章玄擎,他是个什么东西?!”
听见萧妙磬此言尽是恨意,御奉官浑身一抖。
“玄擎”乃章诏的字,连姓带字骂人,是当世最不留情面的恶语。
这女子竟是恨极了章诏?
萧妙磬当然恨章诏,恨他在交州给钰哥哥使绊子,恨他杀害了她三个血脉相连的姐姐,恨他将齐氏王朝当作棋子,更恨他侮辱萧绎和萧钰!
一个心狠手辣只会玩阴招的东西,也敢矫天子诏,迫钰哥哥给他下跪?!
“章玄擎名为大邺臣,实为大邺贼!你们不忠不义,为虎作伥,反助逆贼,都是些什么奴颜婢膝之辈!”
“你……!”御奉官如被踩到痛脚,脸皮胀红,气急败坏吼道,“章诏乃陛下亲自封赏的蓟王!你敢对蓟王恶言相向,本官必将此事禀明陛下,降罪江东!”
——“那得看汝等能不能活着回去!”
萧钰的声音蓦然响起,带着磅礴气势,铺天而至。
所有人都因这声音停下动作,下一刻齐齐朝身后看去,只见萧钰稳坐轮椅,由侍从推行而来,身侧两排共五十多名侍卫手持刀剑迅速上前,将御奉官与内侍一行左右围住,剑拔弩张。
“大哥……”萧令致手里还提着刀,萧钰的到来仿佛张开一把大伞,遮住了他们头顶的风雨,她几欲落泪。
反观御奉官一行,彻底失了气势,在萧钰面前仿佛蝼蚁般,甚至双腿发抖站不住。
御奉官强撑着最后一点胆量说:“不愧是萧家如今的掌舵人,好大的排面,竟敢威胁替天子传诏的御奉官……”
萧钰理也不理他,就仿佛对方只是无关紧要的杂碎。他目光落在萧妙磬身上,掩住眼底因她身染鲜血而流露出的情绪,道:“音音,替我将诏书拿来。”
萧妙磬持着百珑逼近御奉官,御奉官心下一寒,不受控制的就被萧妙磬拿走了诏书。
萧妙磬走到萧钰身侧,将诏书给他。
诏书上不慎沾到血迹。
萧钰看了眼诏书,将之放下,向御奉官冷冷道:“诏书我已接下,回去禀告陛下,皇恩浩荡,钰没齿难忘。”
御奉官打了个寒颤。
“至于汝等。”萧钰声如钟磬,气势如雷鸣,扬袖朝北面一指。
“半个时辰内,滚出孤的江东!否则,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