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多年以来,元衡仙君一直是仙界坚守道心的典范。
无论是面对凶狠残暴的妖兽,还是妖娆魅惑的魔女,他从来都面不改色,甚至冷脸以待。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女子的脸吓出三魂过。
她没有碰到他,但他就像是被重重一击,神魂层层离体。
在一瞬间的疼痛与失神中,他的眼前朦胧地出现一双狭长的眼。
含着泪,微微发红,像是夕阳下微皱的春水。
恍然间与成亲那日师妹红彤彤的眸子重叠。
不,她就是师妹……
她是厉鸢!
轰然一声,元衡的体内仙气扭转,他咬牙直起身体神魂归位,周围一瞬间变得冷凝。
眼前的女人惊讶了一瞬,但发现看不到任何东西,微皱了一下眉。
元衡看着她,心中翻江倒海。
为何他已经死去的师妹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她竟然还是宁逐那小子的未婚妻?
他不由得想到前几次和宁逐的对话,原来那个小子口中的未婚妻就是他的师妹!
一瞬间仙力逆转,元衡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向前抓去。
厉鸢看前方无人,便没有在意。她一转身赶紧往后院跑。
元衡一手抓空,慌忙回头,但厉鸢早已冲入人海,消失不见。
他颤抖着指尖,久久回不过神。
苏婉和方白在后面追,厉鸢冲进屋子,死死地关上门。
苏婉心疼地拍门:“厉鸢!厉鸢你千万别干傻事啊!”
厉鸢在门内大声哽咽:
“不要管我!让我自己静静!”
方白拉了拉苏婉的袖子,两人对视了一眼,皆齐齐叹了口气。
方白皱着眉,急得团团转:“师姐,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厉鸢师姐会不会……”
他偷偷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苏婉的脸色微变,她随即安慰对方,也是安慰自己:
“应该不会那样吧……师妹性格耿直,但也不是钻牛角尖的样子,可能过了一两天就好了。”
方白暗恨:"还不是怪那个宁逐,要不是他拒绝师姐,师姐能这么伤心吗?”
听着房间内断断续续的哭声,苏婉不由得一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当初信誓旦旦地表示对宁逐没感觉,一心一意地跟着冯师兄。没想到冯师兄那么……”许是念着人刚死,他们也相处过这么多年,苏婉没有说下去:“现在冯师兄已经不在了,宁逐也走了。我看她怎么办吧。”
屋内哭得更大声了,方白赶紧堵住耳朵,道: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喜欢上宁逐的,人家都杀了冯家两个人了还死心塌地地要挽回他,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周身一冷。
想是有一股高山上的风吹过,方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门内传来厉鸢的哭喊:“你们不要再管我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苏婉道:“师妹!那我们就走了!你有事就叫我们!”
苏婉和方白走后,院中不知何时结起了霜,院内的树叶无声地落下,叶片碎裂,在地上洇出一滩水。
无人看见,一道修长的白影从院外走进来。
每一步,都踏出无数霜花。
元衡的情绪波动,已经造成仙力外泄了。
仙力外泄对修行者来说并不是小事,他此时最该做的是坐下来默念静心诀。
然而元衡此时却不想管什么仙力,也不想管什么静心诀。
他只想知道,屋内的人是不是他的师妹。
三百年了,虽然他成为大能后很少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师妹,然而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忘记。
他记得师妹月牙般的眼睛,还记得师妹晕红的脸蛋,在他的记忆里,师妹永远是胆小的、羞怯的,是需要放在他身后被保护的。
但是如果牵引着他神魂的那个女人真是师妹的话……
元衡不由得想到上个月见到宁逐时说过的话:
——你要找谁?
——一个爱喝酒,且……爱男色的女子。
元衡:“……”
不可能!
他师妹从来都不爱喝酒,也不爱男色!
他想要冲进厉鸢的房间一探究竟,只是指尖刚一碰到木门,就像是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
厉鸢的哭声断断续续,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此时此刻,又何必自欺欺人。
其实早在小凤神神秘秘地说要见人,且出现在这里,他就应该明白了真相。
————
厉鸢的哭声断断续续,声音沙哑得让闻者落泪。
然而在房门之内,她面无表情地疯狂撸小凤,嘴里还能发出死了丈夫一样的哽咽。
被撸得双目呆滞、绒毛炸起的小凤表示:不知道鸢鸢在玩什么游戏,但是这熟悉的手法,这恰到好处的力度,是小凤熟悉的主人没错了!
天知道小凤已经三百年没有被人这样疼I爱过了,元衡那个冷血的主人,就只会敷衍地蹭它一下!
待听到门外再无声音,厉鸢总算停下来。
她喝水润了润喉咙,将小凤抱在怀里,微微叹了口气:
“等这件事过去,我就带你出去玩。”
小凤贴着她的脸蛋,小声道:
“鸢鸢难道不伤心吗?”
厉鸢看着桌上的茶水,叹气:
“伤心,怎么不伤心。只是如果伤心的话是顾不过来的。”
小凤以为厉鸢是真的喜欢宁逐,不由得心疼地抱住了她。
哪想到厉鸢说的是——
为四个野男人伤心,老娘会累死的好吗?
她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于是悄悄地起身,把耳朵贴到了门缝上。
一瞬间,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暗道天气什么时候这么凉了?
待门外好久都没有动静,不由得暗喜。看来这一关过了!
夜半,厉鸢心情甚好,于是带着小凤坐在院内的大树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
小凤的肚子喝得滚瓜溜圆。躺在厉鸢的腿上打了个酒嗝:
“这日子真爽。小凤好久都没有和鸢鸢喝酒了。”
天上的酒虽然醇香,但不够有劲儿。而且仙门门规森严,不许酗酒。它一只鸟想要找酒喝太难了。
厉鸢不由得想起自己和小凤在临仙阁偷喝酒的日子。
那还是在她退婚前的几个月,晚上睡不着去后院溜达,没想到挖出了老爹藏在树下的酒。然后就和小凤偷偷地分了。
第二天早上老爹暴跳如雷,她满脸无辜,最后不了了之。
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凤的肚皮:
“在那边难道没有酒喝吗?”
小凤道:“元衡不让我喝……”
这个名字一出,不仅厉鸢一怔,连站在树下的元衡也不由得失了神。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从听着厉鸢的哭声暂歇,到看到她出门喝酒。
这一个下午,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总觉得想了很多,却又觉得什么都没想明白。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上去质问,到底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也该质问她为什么会成为别人的未婚妻,但是不知为何嘴巴像是被冰封住一样,神魂离体般一片空虚。
此时听到小凤突然提起他,他不由得一怔。
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厉鸢沉静的侧脸。
她会说什么?
是还在嫌恶他,还是……
厉鸢放下了酒壶,捏了捏小凤的爪子:“那以后就让你在这里喝个够。”
她下意识地忽略了小凤话里的名字。
元衡眉目微敛,劲瘦的身影如同泄在地上的一束月光。
小凤忍不住贴在她的手心:“小凤会在这里陪着鸢鸢的。”
月上柳梢,厉鸢的呼吸从室内传来。
小凤躺在厉鸢的脖颈上,睡得四仰八叉。
突然,它的鼻孔一动。似乎嗅到了仙米的气味,还是最好的仙米。
它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在仙界,顺着窗缝钻了出去。
一落地,就看到地上摆着一粒米,它低头啄了一颗,走了两步,又啄了一颗,一路走一路啄,突然啄到了一双银白的长靴。
小凤:“……”
这双靴子看起来有点眼熟。
它全身的毛一炸,连滚带爬地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