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墨羽像往常在那等着烟岚,不管严寒酷暑,烟岚总会准时到达,可是只有那一天,姜烟岚没有来……
墨羽安慰自己,可能家里有什么变故吧。他走到姜府门前,门口摆着各色各样大红的彩礼。墨羽知道了,在他看来,只要烟岚平安就好,娶妻生子的事情,也不是他能管的。
第二日,烟岚急急忙忙来到樟树下,来不及喝水,只是一味喘气。墨羽正躺在那里看书,看见这孩子满头大汗,笑了笑:“烟岚,怎么了?”
“对、对不起,哥哥,我昨天……”
墨羽手指竖在烟岚嘴唇中间示意不用多说,“这,婚嫁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用解释了,抱得美人归总归比听我一个戏子讲故事来的划算。”
“不,不是的,哥哥说笑了。既然哥哥明白我的苦衷,那弟弟大婚之日,哥哥能否前来?”
“这……算了吧,我怕有事。”墨羽今天没有讲任何故事,做了告别礼,径直离开了。
“哥哥……”
“况且……一介戏子……难登大雅之堂……“
大婚那日,姜府披红挂彩,姜烟岚一改往日白素的穿着,顶着一身大红袍,接受来宾们的祝福,可是,在满堂的宾客里,他始终是没有等到哥哥的身影……
这本该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可是,姜烟岚他自己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他的心里会如此不舒坦,拜天地也恍恍惚惚没了心思。
他想的,只是古树之下一个会讲故事的长发哥哥。
而此刻,那间老宅里,墨羽正一件件把玩着秦汉的古董。看得入迷,被擦的剔透的古董映出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样,墨羽转身顺口喊了一句:“辰希!”
“咳咳,墨君,是我,桓景。”同样是个孩子模样,难怪墨羽会看错。
“桓儿?沉檀呢?”
同样都是被历史遗忘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人,这三人倒是混的已经相当熟悉。
桓儿一把拉过墨羽,“凑热闹去了呗,大哥,你家辰希今天大喜,你不去讨喜酒吃?我看那边好热闹的。”
墨羽用苦笑挤出点滴的高兴,来敷衍桓景的问话,他笑着,却始终高兴不起来,“不去了吧,去了心烦,今日的新浪官只是姜烟岚,那不是辰希。”
(再次再插播一则小插曲)
徐:等等!我的第一世是姜烟岚?
墨:……前面没听吗?还是我全白讲了?
徐:那为什么姜烟岚结婚,你不去?
墨:……
徐:从实招来!
墨:……不喜欢
徐:我看不像,凭我多年的心理经验,你这是矛盾心理,一方面想去,因为你是亲眼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对他就像亲弟弟,可还有一个方面,他是辰希转世,你不想看见自己“心爱”的人和人家拜堂,还有……
墨:够了!你还真当上语文课,做阅读理解了!
徐泰小声嘀咕:不就是被我猜对了嘛,这么凶干嘛……
有了家室的烟岚明显比从前成熟了,他的目标已经不仅仅封闭在大户人家的公子,他有雄心壮志,也想干一番事业。
当年睡在墨羽怀下的小少爷已经有野心了,每次的见面,永远是烟岚叙述自己的通途大道:“哥哥,我也快二十岁的人了,我要有自己的事业!”
“嗯?什么事业?”墨羽仿佛在梦中一般:这么快?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快二十了
“等我学堂毕业,我要出去闯,现在的广乾皇帝昏庸腐败,就如当年的崇康末年!
“崇康末年!”
是,崇康末年,于墨羽来说,这是最黑暗的时刻,崇康17年,玄冥祖师罗沐阳屠戮人间,是年,六门被灭,长老们舍身破魂,也就是从那时……墨尚卿第一次体会到了颠沛流离的绝望,也是从那时候,初次邂逅了一生中再也无法忘却的人。
依我看不过几年四处定会揭竿而起,我已经看见了光乾王朝的倒台,我要去打天下!”
“弟弟,有志向是好事,可是以后吃不准就会处处危险,我……”想想辰希,有看看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烟岚,墨羽真的不想失去眼前这长不大的孩子。
“哥哥,男儿志在四方,为家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现在的烟岚有些看不起眼前这个软弱的,甚至形容为“娇滴滴”的哥哥了。
可他哪里知道,这眼前的哥哥,已经是经历了几百年历史沧桑的人物,想当年也是个踏过冥府,杀过百万崇康卫军的伟岸人物,可现在,为了这疼爱多年的弟弟,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在他眼前牺牲。
“弟弟,那,三教图……”为了拖住烟岚,他必须想个理由,让自己保护烟岚一世。
“等我灭了光乾,平定天下,我用一生的时间陪你去找三教图!”
“弟弟……”
“哥哥,时候不早了,家中事务繁多,不便在外多留。”
想想,邪冥王不会改变本心,而这孩子,已经慢慢被尘埃迷了眼睛,过不了多久,本心,就没了。
那天以后,墨羽依旧如初,坐在樟树下等着,而姜烟岚——再也没有来过。
光乾过,便是宣兆三年,墨羽还在日复一日等他,从不停留。
皇天不负有心人,姜烟岚二十岁生日前一天,墨羽还在想着心事,看见风华正茂的“辰希”回来了。
他猛然起身,对着远处的声音喊:“辰希!是汝否!”
“哥哥,是我,姜烟岚。”
“烟岚!你长这么大了?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这姜府的公子也一样。”墨羽有些惊讶。
“是这样的,听闻外面已经在闹革命了,吾辈先生发起起义,我已决定参加起义,同时又有幸考入政法学堂,我们,不久就要搬去北平了。今天特意来跟你告别。”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热情,话语间透出那种壮志满怀的抱负。
“烟岚,你决定了吗?”墨羽虽有不舍,可也难以改变这孩子的梦想。
“嗯!放心我知道的,等我起义归来,就答应陪你去找三教图,哥哥,谢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以后飞黄腾达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虽说是一介书生的姜烟岚,此时抱起拳来有模有样,像个军人的样子。
“不用了,当年陈胜吴广起义,那句苟富贵勿相忘,结局是什么?”墨羽拍拍姜烟岚的肩膀。
姜烟岚沉默不语,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你家人唤你了,注意安全,我们,有缘再见。”墨羽指着不远处的姜府。
姜烟岚突然跪下,泪流满面:“哥哥,此去一别,你我怕是……”
“男儿有泪不轻弹。走吧。”墨羽也是万分的不舍,更多的,是无奈。
擦干眼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姜烟岚就在这夕阳下,离开了那棵古樟树,像八年前一样的傍晚,来来去去,恍惚弹指一瞬,离死,其实又有多远呢!
墨羽目送姜烟岚远去,和夕阳一样,慢慢消失了,他爱护了八年的孩子,今朝,离他远去,从此就算再相见,只会是一个满手鲜血的士兵,再也不是那个书生稚气的姜烟岚了
那一句句誓言还在墨羽耳边徘徊,一场场打闹嬉戏的场景还像是刚刚发生过一样,甚至那晚姜烟岚沉睡的样子,墨羽再不会忘记,他,曾经有一个弟弟,叫,姜烟岚。
“烟岚,有缘……再见……”
回到宅子里,看见满脸颓废的墨羽,两人早就猜出来了:“为什么不跟他去?”
“虽然卫军杀了我王主,灭我门族。可是从那以后,历代君王对我六门子弟也不薄,这王朝的存亡绝续在于天命,我既不会扶它,也不会去灭它,这事情,我不插手。”墨羽抿口茶。
“你放心让他去?”
墨羽看向谢微尘:“你应该早就帮他算了一卦了吧……”
“放心,他会灭了宣兆,平安归来……”
多年的战乱,历经了革命,军阀混战,外面风声渐渐平息……
“不去看看他吗?想想你的三教图。”谢微尘玩起一把上古国的青铜剑,耍了两下,指向墨羽。
“再等等……”墨羽也手持辞故神剑,陪他练练手。
这些年,对一个经历过几百年的墨羽来说并不漫长,只是不清楚会不会混杂着想念和担心。
过了三天,墨羽告别了谢微尘和桓景,踏上了前往北平的去路……
南柯一梦吧,这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完全全改头换面了,中西结合的场面比比皆是,人们已经剪掉了丑陋的长辫,可也回不去秦汉留发的习惯,穿西服的,穿马褂的,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第一次见到电车电话这种先进工具,给墨羽带来无限的恐惧,为什么一个壳子可以记下一个人的样子?为什么一条绳就可以拉动火源?墨羽被这摩登世界迷得头昏眼花。流落在街头,无依无靠,吃了这顿没下顿,即使过着乞丐的生活,还要保持自己衣冠整洁,君子风范,这可是六门长老告诉自己的。
大街上,就他一个人穿着这样的锦龙长袍子,到处都是闲言碎语,墨羽无奈只能收起长袍,换一件黑色短褙子,溜达了许久,均是找不到姜烟岚的去处。
无助迷茫的他,坐在酒吧门口,他不知道酒吧是干什么用的,只是认为焰火足,好取暖。
从里面出来的都是富豪大款,同样,出来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披着一件军绿色斗篷,很气派,应该是个军官。
“你,是墨羽吗?”军官使劲睁开眼睛。
“姜……烟岚?”墨羽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左右各搂一个妖娆小姐,喝得酩酊大醉带着一股烟味的上校,是当年那个一身小马褂,头戴西瓜帽的姜烟岚。
“哥哥呀!多少年不见了,啊?”
“……”墨羽其实有些气愤。
“来来,我们回府,再来摆个大宴!”姜烟岚伸手去扶墨羽。
墨羽一把甩开:“你不是姜烟岚!滚!”
“嘿,哥哥,我就是!姜上校,多亏我灭了宣兆有功,从无名小卒,这不!变上校了。”他遣散身边两个小姐,勾搭着墨羽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