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诀，你要去哪……”

卿诀说得平静，说得冷淡，“我去哪，要你们管吗？神尊死了，你，满意了？下一个是不是还想害死我？”

“卿诀你什么意思？”我低下头满是惭愧。

他回过头狠狠抓起衣领质问我说：“我什么意思！当时叫你滚开，你傻站在那干嘛！你想死能不能不要连累别人！你！”他指着我的鼻子痛骂，“你！徐泰！杀父杀母杀主！你杀了我所有的至亲！你让我如何跟你称兄道弟？”

“卿诀，徐泰他当时是……”

我暗中掐了墨羽，止住了他的解释，任凭卿诀发落，“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一句对不起，神尊能回来吗！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怎么办！”卿诀颠狂久久，就如此刻波涛汹涌的岩浆，吞噬往日所有的仇恨。他将我的脸贴在熔岩之上，“徐泰啊徐泰！我真想拉你下去，同神尊陪葬！”吃了神尊的灵丹，此刻的卿诀灵气大增，失去的手臂也长了回来，只不过接臂之处多了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疤。又一把掐住我的喉咙，腾空于岩浆之上。

“卿诀。”墨羽管不着我们两兄弟的事情，可是分寸亦需掌握。

卿诀明白了墨羽的意思，启齿难言对我的愤怒，将我扔进墨羽怀中，我就这样被墨羽双手抱着，卿诀贪恋着幕幕情思，背过头去，于我生疏一别：“徐泰，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恩断义绝！你也应该祈祷我们两个也不见，若有一朝再次相遇……也是枕戈泣血的仇敌，到时候，我断不会再心软！”说完，披上曾经的披风，枭险带上身后的大帽，将自己的脸压得乌黑，挥裾而去，磕磕碰碰，哭笑哀号离开了幽冥。

他带着神尊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消失在仇恨的光芒之下。我又有什么可以解释的，神尊的确是被我害死的，是他替我挡的刀，卿诀怪我，我又有何委屈冤枉可言？日后，他是替神尊活下去，继续负重前行，活着，只有一个目标，那便是复仇。

“墨羽……”

“我们回去吧……神尊在最后一刻闭合了人间和幽冥的裂缝，人间的噬兽都被吸进了幽冥。活了大半辈子，他送走了太多灵魂，现在，这是他为人类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幽冥，再也不属于人族了……”

我要求墨羽放我下去，眼睛已经完全被灰色的翳盖住，完全看不见了，跌倒在地，墨羽本想扶起我，可被我拒绝了。我拉着墨羽的衣袍，支撑着赤霄自己站起来。墨羽急红了眼，扒开我的衣裳，看见再无起伏的胸口，试着触摸探寻丝丝的跳动，却是一马平川，冷得彻底。我感知到他脸庞的湿润，顺着泪滴摸寻他的眼睛，颤抖着双手，在漂摇风雨下，咧嘴一笑，“傻子，哭什么……”

我试着刀光归鞘，失败了好几次，对自己的无能唏嘘不已。总算入了剑鞘，羡花飘飖，我虽没了温度，可我尚能感知天下的暖，眯起眼睛，将赤霄伸向墨羽，“走吧……带我这个大盲人回家。”

他鼻息抽搐，擦拭眼角许久，稳稳把住前头，我便握着赤霄跟在后头，泪珠晶莹剔透沾湿了衣袂飒飒，纵横笑傲的天涯，不及一柄赤霄，带我回家。

我闻到了人间的世俗烟火气，亲切温暖，这一战，至少安稳了人间，心头也有了一丝慰藉。墨羽将我安顿在床上，迫不及待拨开我满身粘稠的血衣，将我擦拭全身，刚擦了上半身，却没了影子，我寻不得墨羽的声音，起身找他，还没摸索走出房门，便灵敏探听到外头客厅的啜泣，“墨羽……”

“我在，在打水。”

这是我第一次见不可一世，桀骜不驯的墨羽哭泣，哭向我失去的心脏，哭向我残废的后半生，更是哭向我慢慢腐烂的肉体。我找不到合适的安慰，已是一块萋萋卉木，自身不保，再如何助墨羽寻得三教图，唯有让墨羽死了心，对我彻底的放弃，他才有求生的机会，“墨羽，弃了我吧……六门不止我一个，比我强的大有人在……我已经……”

“我有办法的……”

我轻笑他的愚蠢，“傻子，我是不会再让你帮我换心的，你的那颗心，又冷又硬，我只会死快一点罢了。”

“我！”他伏倒我的身侧，摸索我的手，“我绝不弃你！”

“说什么大傻话？你是护教，你是有任务在身的，老王八，活了这么久，六门长老没教过你丢卒保车的道理吗？都这个时候，你还不分轻重？曾经桀骜不可一世，冷若冰霜的墨羽，现在居然忘了本职了是吗？我本身就是个弃儿，被眷亲抛弃，被朋友抛弃……被……”

“徐泰！不要说了！”墨羽一声严令，将我镇住。

“这样也好，我可以打个盹，好好睡觉了。”我在床上调皮翻滚，内心深处不知是喜是悲，手在空中比划着，“在还没有完全腐烂前，我要出去好好透透气！去稻城亚丁，去理塘，去西藏，去国外！去走我没有走过的路，去闻雪山上的格桑，去听大昭寺的梵音，去看看墨羽出生的地方，嘻嘻。”

墨羽意味深长着凝视我，温润将我身子埋进他的怀里，“去，我带你去离天最近的地方，去见曾经的六门盛世，去顶礼仓央上师，去转经，去朝圣。”

我撅起嘴巴，想象着万物山川，神游于大好风光，不免痴痴傻笑，“我，已经看见了！我看见归一、肠子，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

“少了卿诀……我连这世上最后的兄弟都……弄丢了。”我编不下去，藏在他的怀里痛哭，痛彻心扉地哭诉我满腹的颠簸无奈。

“卿诀，他……一定会理解你的。”墨羽为我盖上被子，“好好睡觉……明天开始，我带你去茶馆休养生息，也不要整天蒙在屋子里。”

“我本不奢求他的理解，更莫说原谅，只希望他能替辰邪好好活下去，就算天下人对此事口诛笔伐，我断不会逃避所犯下的罪过……”

只是可惜，我们还没有好好辞别。火海猛焰，寒江瑟瑟，往事不可数，仍是半烛残缺，殊途而不同归，仇恨似海却是生死相依，就此一别，再见时，陌路狭缝，针锋相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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