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二年，北宋汴京城。

翰林图画院的挪挪独自前往尚书省礼部贡院，她做为画院艺考殿试唯一的考官不苟言笑，以身作则。考生们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盼望自己及第登科的那日。考场的每个考生的桌案相隔两尺以外，依次排开。宣纸平铺在下，笔洗摆在右上方，砚台在笔洗摆的下方，笔帘置于砚台右侧，还有些许天然颜料散落在左侧。

殿试开始，以一个时辰为限。挪挪将考题公布，考生们纷纷提笔书画。有人迟迟未画，有人滔滔不绝；有人字字珠玑，有人寥寥几笔；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昏昏欲睡。一个时辰过去，图画院考试结束。挪挪集齐了全部考生的宣纸，与贡院内一直守着的祗候一起运回画院。挪挪仔细斟酌着，先对《即事》进行依次分档，又对《鸟兽图》筛选出一、二、三档。综合两张画作最终选出十名出类拔萃的一档考生，二档十名考生，及二十名备用考生。她细心又严谨，在百余张宣纸之间来回斟酌选拔。这些工作就足足用了她六日的时间才完成，同时科举的其它殿试也均完结，现在就等着公布揭榜的时日了。挪挪的担子卸下了不少，她时刻念着、想着枫桥，担心着他的安危，但愿他一路平安。

腊月二十六，张枫桥阔别了多日来到离汴京城仅几十里的溪清州。他自知线索很有可能转瞬即逝，所以他们要速战速决。几人在海上飘泊了多半日，下了船。并将船交予一名管事的守城将军，让其妥善保管好以便回辽。张枫桥到了登州下了船，将要与辽兵分道扬镳，可辽兵说什么也不肯，誓死跟随他。他其实也不想孤身去基地，若一旦遇以危险，自己这条命就交待了。这些辽兵果然是陆辰的最得意的手下。他们一同走向关卡，守关的宋兵将辽兵几人拦住，张枫桥出示圣旨以示身份，城门下的宋兵见圣旨如见陛下，不得不放行。随后他又以使臣身份并向登州借了几匹马。

是夜，他们赶到基地。糟了，那只大猫守在基地门前，想要进去难如登天。他的人手不多了，加上他六个人，已不能有失。萧陆辰所言非虚，门前竟有几块白骨，另他们不寒而栗。张枫桥想出个办法，吩咐两人去附近山林走一遭，其余人继续与他潜伏。

腊月二十八。两辽兵笨手笨脚的用了两日才打来一只野猪，大猫远远闻到血腥味，正往他们这跑过来。几人悄悄从后面包抄到基地。这一堆肉足够它吃一阵儿了。

空无一人的基地，让枫桥想起了上次青山派与敌人刀光剑影的场面。可他突然慌了，当时满地的横尸，现如今消失的无踪无影。其中一辽兵见他定住了，仿佛在想事情，便上前拍了拍他，张枫桥这才回过神来。这应是他还在苏州时，隧管就来过这里。

他们直捣黄龙，在破庙观察多时，毫无进展。张枫桥不解，难道是他们想错了方向。他走在佛像身后，那六个字已然被划的面目全非。几人在破庙内外寻个遍依然无果，众人大失所望，枫桥随众人向外面走了出去。这时由屋外射来一缕阳光，打在一盆满水的缸中，并向外反射出一道光映在庙里的一处墙壁上。张枫桥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墙上的那一道反光。他心生怀疑，命众人前去一探。刺眼的光照在墙面上，突然显现出一行字。

“震为雷，艮为山。惊雷夜笙山。以静制动，心无杂念，方可如愿。”

显然，字之所以这样隐蔽是为了掩人耳目，想不到前人竟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后来者其中的秘密。不过怎么样才能以静制动，张枫桥嘴里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他想大概是心无杂念地要在雷声交加的夜笙山中寻找答案。

他迈着坚定的脚步走出破庙，是时候该回去了。他们推开基地大门，大猫低声吼叫着已恭候多时。几人拔出刀剑，欲与之拼命，誓死保护使臣。大猫肩高近一米，身形接近猛虎，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人。他们率先冲了上去，并推开张枫桥，劝其尽快逃走，可他们曾在船上并肩战斗，枫桥决不会一走了之，背信弃义的丢下辽兵。大猫猛地扑向一人，又用锋利的爪子挥向同时攻击自己的另外一人，大猫与那辽兵同时挥臂，人被拍到几米外，大猫手上也挨了一刀，血肉模糊。其余三人见势一同上前死死缠住大猫，让枫桥快跑，这是他最好的逃脱机会，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大猫全力挣脱将带有倒刺的爪子向三人脖子上一挥。张枫桥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捡起已死去辽兵的剑冲了上去一剑封喉。血不断从大猫体内涌出，气息奄奄。张枫桥低头看向三人，颈部血迹斑斑，他们已经不行了。他恨自己，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张枫桥饮恨之际放了一把大火将基地点燃，连同大猫与辽兵一起，这里将永远不再是基地。这熊熊大火、这伤心之地都将化为一滩灰烬。

走出基地唯有一匹姿貌雄毅的战马在嘶鸣着，向前狂奔又突然转弯跑了回来，仿佛在驯服自己。其它马匹被大猫抓伤，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

亥时一刻，夜空被一轮皎洁的圆月点亮，他独自赶回汴京城的途中，枫桥的心越来越不能平静，这一天他已经等的太久了。

夜色已深，街灯未泯，汴京城依旧繁华如初。停下脚步，俯身下马，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张枫桥轻轻扣了扣张府的大门，黑豆和蛋挞一听有人来，便在屋内疯狂地叫着。挪挪寻思这大半夜会是谁在敲门，难道是枫桥回来了？

“谁呀？”

“是我！！“我回来了！！！”枫桥那急切的声音向挪挪大声喊叫。

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是枫桥，就是他。挪挪欣喜若狂急忙把门打开，他们相拥在一起很久很久。一别数日，挪挪泪眼婆娑与他哭诉着，日夜盼君归来，而今如愿以偿。枫桥也是激动万分，这一路从辽至宋，能够平安归来，是多少人用命换回来的。

重逢，或许是满腔热血，或许是一种等待。而他们千载难逢之中又有些许悲凉，不论是正气凛然的慕风霖，还是浴血奋战的辽兵，他们本是金色年华却与世长辞。

蛋挞趴在张枫桥的脚下，黑豆则蹲在挪挪身边。他们促膝长谈，从辽国的风景，苏州佛教的盛行，结识县丞大人；又聊到夜笙山，伺机抓获隧管，译官之死；又聊到遭遇大猫，一剑封喉；再到海上漂泊之旅。黑豆来到张枫桥的腿旁蹭来蹭去，蛋挞则追着黑豆跑来跑去。他们这一聊便聊到了四更天，枫桥太困睡去了，挪挪仿佛还未听够。

腊月二十九，除夜。晴空万里的汴京城，处处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高高挂起。人们喜气洋洋，奔走在街头巷尾。巳时三刻已过，他们渐渐醒来。挪挪揉了揉眼睛，除夕了，她兴奋极了，与枫桥吃了两口早膳就拽着他出去买年货。

汴京城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都面露笑容。商铺繁多且陈列了福字，门神，钟馗，桃符，珠翠，衣着，领抹，靴鞋，冠梳，头面。直到酉时他们才提了很多年货回到府内，张罗着除夕夜的晚膳。其实张府的丫鬟早就被挪挪遣走了，他们也该是时候享受一下这难能可贵的二人世界。

夜晚的赋楼街灯火通明。孩童燃放鞭炮，成年男子则将竹子与麻秆捆起来点燃，既能照耀，又能驱邪。妇人孺子则在旁观看热闹。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眠。扫门闾，去尘秽，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洁神龛，祭祖先，饮屠苏，吃饺饵。

挪挪依偎着张枫桥，在宋朝过年，他们不是在做梦吧。枫桥紧紧攥着她的手，他们当然不是在做梦，哪有这么多惊心动魄的时刻会在梦中遭遇。挪挪深情地转过身望向张枫桥，拥入他怀里不禁潸然泪下，她知道这次重逢来之不易。这些时日她日夜思念着枫桥，每当她想念之时，总会在月下祈祷，因为他们有着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月下。

枫桥抹去挪挪的泪珠：

“臭丫头，我怎么会抛弃你呢。你给予了我这么多的思念，我们如此相爱，我怎么会离你而去呢？我张枫桥这辈子决不会背弃你。”

随后他又问起挪挪在画院工作得如何，挪挪感叹说起画院真是说来话长。那日在殿试之前有个考生递给她一张纸条，说只要殿试能让他通过，并为第一甲进士，那么事成后，他会予以白银千两以做酬劳。事后挪挪留意那人的画作，文笔拙劣，画技更是不值一提。此人想用金钱买官，挪挪决不能容忍有人触犯她的底线。

她的这些遭遇可能远远不及枫桥，可是职责不同，境遇当然也不尽相同。至于苏州县丞的下落，张枫桥也一无所知，他当时答应他最晚在春分前十五日在苏州与其会合。可是都总管的几十兵力向县丞扑过去，估计他凶多吉少。挪挪疑惑县丞大人也是为了寻猫而被穿越至此的？张枫桥点了点头。

可惜慕风霖，他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为了枫桥，被敌兵射来的箭击中，葬身渤海之中。枫桥说着又回想起当时驰魂夺魄的场景，不禁眼中泪花直打转。

“若不是浦瑜，若不是那些视死如归的辽兵，我恐怕有几条命也回不来。”

“唉！我们别伤心了。今日是除夕，我们应该多聊聊高兴的事。”

“是。不提了，不提了。”

“除了这些还有哪些高兴的或是奇怪的事情说与我听听。”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北宋·王安石

政和二年，1月27日，正旦。今日朝中百官朝见陛下，辰时两刻，张枫桥已经与挪挪及百官依品阶正装班立。宋微宗移驾大庆殿，时辰刚到，鼓乐齐鸣，百官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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