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长公主死于平康三年十二月的一个雪夜。

那一夜，澜京城中没有人在睡觉，众人自发地为长公主祈福，直到……帝宫九龙塔上的丧钟鸣声三万响。

那是在南召，只有皇帝驾前或是太后薨逝时，才会出现的待遇。但没有言官上书指责，因为永宁长公主，她担得起这如此高规格的礼葬。

南召永宁长公主苏月，巾帼不让须眉，是南召百姓心目中的女战神，护了南召二十多年，不受外敌侵犯。

传闻，这一次是因为有小人在侧，将永宁军的行踪透露给了西凉的燕王，这才导致永宁军几乎全军覆没，永宁长公主受万箭穿心，而死。

那一夜，万民垂泪。

七日之后，永宁长公主的棺椁入京郊皇陵。一路上，满目皆是白色，耀眼的白色。

那一日，澜京城中几乎万巷皆空，唯独在那条路上，一眼望去，都是来为永宁长公主送灵的人。

其中，有达官权贵，亦有平民百姓。唯独没有，永宁长公主昔日的驸马，如今是西凉未来帝王的西凉燕王，凌晏。

据说，命中永宁长公主要害的那一箭，就是他所为。

五年之后。

当西凉铁骑踏破南召山河，那位高高在上的西凉帝王凌晏跪倒在了她的陵墓之前。

“皎皎，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就原谅了我，好不好？下辈子也做我的妻可以吗？到那时，我一定会好好地补偿你的……”

凌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墓碑，低声轻语道。墓碑上面，刻着“永宁长公主苏月之墓”九个字。

他将手伸进衣服里，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白玉小碑，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墓碑旁边。

上面刻着四个篆体小字：凌晏之妻。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雪，扬扬洒洒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很快便化为雪水。亦有雪花落在了白玉小碑上，覆盖了玉石面上的那四个小字。

“你是觉得，这辈子还伤她不够深，等下辈子，再继续负她，伤她的心是吗？嗯？西凉凌帝？若真的会有来世，我慕千寒绝对不会再让你靠近她的，因为我觉得，你凌晏，根本就配不上皎皎……”身后传来一阵冰冷的声音，凌晏如机械一般地转头，向身后看去。

慕千寒一身墨色的衣袍，站在雪地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俊的面容上满是嘲讽之色。

凌晏“噌”地一声站起身来，转过身看着慕千寒，冷冷道：“朕与皎皎之间的事，何时需要汝南慕世子来掺和了？还是说，汝南王世子慕千寒，其实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吗？”

“本世子若不是当年，多管下了闲事，想必，站在这里的就不是凌晏你了。”慕千寒唇角微勾，冷冷一笑，“当年，皎皎求我，她愿意用九转丹来换你的一条命。凌晏你可知道，那九转丹，是智清大师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她连自己都舍不得用！”她却宁愿用它来换你的一条命！

凌晏震惊地后退几步。当年他身陷囹圄，是秦柳悦不顾一切救了他，但后来秦柳悦告诉了他真相，其实是苏月救了他。但那时，苏月早已被他，一箭射下了悬崖。

那时的他沉浸在悲痛之中，却是不想，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档事。

不过想想也可知，让他身陷囹圄的是当时的宁王凌浩，那时的汝南王府，是凌浩的左臂右膀，而慕千寒作为汝南王世子，知道他的下落不足为奇。

苏月的母亲清阳大长公主，与汝南端王妃是嫡亲的表姐妹，算起来，慕千寒与苏月，是隔了代的表兄妹。

凌晏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慕千寒瞥了凌晏一眼，绕过凌晏，轻轻地走到她的墓碑前蹲下，拿起那块凌晏不久前，放上去的白玉小碑。

伸手轻轻地拂去上面的雪花，慕千寒专注地看着碑面，口中低声呢喃：“这里，应当改为慕千寒之妻才对，我原本是有机会的……”

凌晏不悦开口：“汝南世子，这是朕为皎皎，亲手做玉碑。”

慕千寒猛地起身看向他，眉眼间尽是悲凉。

“凌晏，”他颤抖着声音，“你根本就无法想象，那一日，朔京内有多么冷。她来不及穿上外袍，在冰天雪地里，在王府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只求我将你的下落告诉她。次日我一出门，便瞧见她跪在雪地里，白雪落满了她的肩头，发上。衣衫都快湿透了，浑身冰凉，一直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她求我告诉她你的下落，我要什么都可以，不管是她手中的九转丹，甚至是她的命都可以……

“我现在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就不坚持让她答应我，否则，现在就什么也没有你的事了。”

闻言，凌晏的一颗心瞬间被高高提起：“你让她答应你什么？”

“南召与西凉和亲，让永宁长公主苏月与燕王凌晏和离，一年后改嫁汝南王世子慕千寒，做西凉汝南王世子妃。”慕千寒淡淡道。

“她答应你了？”凌晏死死地盯着慕千寒，几乎咬碎满口牙。

“没有。”慕千寒双手握成拳，努力克制住想将凌晏打翻在地的冲动，“我说过，她若是答应了，那么这儿也就没有你的什么事了。”

凌晏稍稍冷静下来：“那你为何还要告诉她？”

慕千寒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道：“我若是不答应的话，她便要跪在那儿不肯起来。战场上刀剑无眼，她本来就受了极重的内伤，我又怎么可能让她在冰天雪地里一直跪着？”

然后，他看向凌晏，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重：“所以凌晏，你根本就配不上皎皎这么好的姑娘！她为你几乎是倾尽所有，而你最后却负了她！你不配做皎皎的夫君！”

说完，慕千寒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凌晏，看着他痛苦地蹲下了身，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小名，不由得嘲讽道：“没想到，尊贵无双的西凉凌帝，竟也会有如此儿女情长的时候。”

而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凌晏依旧蹲在墓碑前，难以释怀。而身后，慕千寒的身影逐渐远去，远远地看着，竟是无端地生出几分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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