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热的夏季,街市上稀稀疏疏的行人经过。
四四方方的车厢里坐着大汉一个小孩童,两侧的车帘敞开,用来通风,不然萧玖可不知道自己还能闻多久的臭味儿。
马车四面各跟了一侍卫,用来防止某人再逃跑的。
但据公淑盘观察,坐在他对面的萧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逃跑,反应太过平淡。
“小侄儿今年几岁了?”
公淑盘双手胳膊搭在车窗上,笑嘻嘻地问。
身体斜靠着车壁,岔开着两条腿坐,舒展的身体几乎要霸满整个车厢。
萧玖低头看了看对方还差一分米就要碰上他的大腿,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道,“你似乎很放心?”
刚脱离危险就得意忘形,还敢叫自己侄儿?
倒真是胆子不小,萧玖暗想。
公淑盘似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笑笑,用手指剔牙。
那几乎要黑的和他衣服一个颜色的手,就这么伸进嘴巴里,沾满口水的拿出来,看得萧玖又是眉毛一跳,转过视线。
“我可没亲戚。”
“小侄儿不刚还叫我表叔吗,这就不承认了?”
公淑盘一点先前的紧张和害怕,表现的犹如一个市井无赖,可萧玖的反应却很平淡,“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四十有二,小侄儿还没说自己年岁呢。”
哦,都这么老了还混得这么惨,萧玖心想,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据实感叹。
“同样姓公淑,一个混的人尽皆知,有权有势,受王君信重,想来后世史书多少也要记他一笔;而你却仍是乞丐,偷鸡摸狗,人人喊打。”
“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啊……”在对方慢慢僵滞的笑容里,萧玖笑着说出剩下的话,“就是这么大。”
“家中先辈,吾确实拍马不及。”
公淑盘尴尬的笑笑,还是一幅厚脸皮样儿,萧玖却反问,“真的吗?”
“你们真的姓同一个公淑?”
后者身体微不可察的一僵,只觉萧玖脸上的笑越发诡异莫测起来,不自觉的收回了点脚。
“自然都是姓同一个公淑,毕竟我爹姓什么,我就姓什么,我爹的姓跟他一样,我不也一样吗。”
这话倒没错。
轻轻点了点头,萧玖假装没看出他前后姿态的不同,缓缓说道,“我觉得你是个人才,是个只有我用才能让你有机会超越你那先辈成就的人才。”
但他可不会做那故事里的卫国先代国君。
打死也不可能!
不可否认的是,公淑盘确实因萧玖的话有一瞬的愣神,但很快又回归清醒。
毫不客气的大笑,“小郎君,您可比我还能说大话!”
“哈哈哈哈,人才?!我是人才?”
看,他自己都不信,公淑盘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话,萧玖却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神情太过风轻云淡,“都是一个骗字。你如何骗我、骗楚公的,就怎么骗更多人。很难吗?”
耳边的笑声弱下去。
萧玖无波无澜的声音还在继续,“只要你能蒙蔽做决定的人,让他对你的话深信不疑,那就是最大的成功。”
“从者,只能跟随,没有决定事情的权利。”他这样说道。
马车还在“咕噜咕噜”的往前走着,车厢内,很久都没有再传来谈话声。
经过一处转角,车厢内突然窜出一条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过车厢边的侍从飞快朝一旁的小巷钻去。
车外的侍从刚要追,就听这时车厢内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
“不用追了。”
“啊?可这贼人……”
几人看看已空无一人的巷口,又回头看向车内背靠车壁闭目养神的孩童,有些为难。
良久,才听萧玖又道出一句,“他会回来的。”
几个侍从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头顶的日光,时间不早了。
既做主的人都这么说了,他们也只好照办了。
马车一路前行,最后来到萧玖之前在城中买下的那座宅院。
现下,这座宅院基本空置,没住人,只留下两个洒扫的人日常打扫卫生。
所以当某个不请自来的人翻墙进入,在里面转了一圈后,对坐在院子树下喝茶的萧玖说道,“这是你家吗?怎么这么寒碜?别是走错家门儿吧?”
听见那吐嘈又嫌弃的声音,萧玖背对着他的嘴角露出一个笑。
“我有没有走错不知道,但公淑先生似确实走错了地方,您不是跳窗跑了吗?怎么又自己找过来了?”
好好让你坐车不来,结果绕了一圈儿又自己跑回来。
萧玖故意怼他,公淑盘似没听到似的,闲散的踏步走到萧玖面前坐下,很是自来熟的给自己倒茶、灌下。
“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想引我上钩吗。”
公淑盘翻着白眼,看着面前的萧玖,没了先前那股泼皮样儿,吊着眼皮认真道,“我来了,你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公淑先生此等才华,不该泯灭于凡尘。”
“得了吧,我可不信你小子有这好心。”
再说了,自己能有什么本事,偷鸡摸狗骗吃骗喝倒是在行。
公淑盘哧笑一声,回味了一下嘴里茶的微苦,心想这泡的什么鬼东西,甜不甜苦不苦的,两片大叶子还能泡水喝?
“明人不说暗话,有话快说。”
直至此刻,他才承认自己面前这个孩子极其的不简单,不是寻常孩童能比的。
自己口头威胁他一下,人家直接给你上刀子,那股狠劲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到后来扮乖和自己聊天儿套底细,甚至最后勾住他的心的那番话,一步步让他自愿跟着马车来到这里。
面前这孩童的心机实在可怕。
端看对方那严阵以待的态度,萧玖坦白,“先生败了我那么多酒,我总要想方设法找补回来啊。”
“那些酒值几个钱啊?!”
公淑盘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大刺刺的坐着,好似山头大王,湖中王八。
萧玖想了想,答道,“也没几个钱,差不多值千金吧。”
“千金?!”
公淑盘一脸你在做梦的表情。
“这些酒我是要卖去王城和卫国的,那些达官贵人、世族大家可不差钱,没准儿人家就爱这一口儿呢。”
那倒是。
对于那些人来说,喝的就不是酒,是新鲜、是品味。
公淑盘可疑的沉默了。
“此事是我之过,我任打任罚,你随意便是!”
公淑盘终于似认了命,颓丧的垂下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