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声色之娱耳目，转瞬即逝；口腹一经切身，刻骨铭心。赵国奇想起当年父亲在世时，也曾享受过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品尝过燕窝鱼翅、海参鲍鱼的荣华，也吃过“黄河大鲤鱼”这道名扬天下的菜品，却从来没吃出今晚这般滋味儿，不由鼻子一酸，几乎下泪，忙转过身去，悄悄用袖子擦拭了。

章龙看在眼里，忙道：“古人所谓‘海棠无香，鲥鱼多刺’，这鲤鱼虽说有刺却稀疏，老少皆宜，远胜鲥鱼，宋老先生、赵大哥随意些，不必拘泥。”

宋修尝了一块鱼，觉得味道甚好，赞道：“古人说‘岂其食鱼，必河之鲤’，果然是天下美味！今日能尝到这清水煮鱼，此生不虚来了！都是托章贤侄洪福啊！”

章龙笑道：“宋龙先生说笑了，愚侄小家小户，渔猎为生，何来洪福？”

宋修道：“咦，这是哪里话！方才老朽仔细看过了，贤侄相貌堂堂，虽生于贫贱，却精力不倦，自有气魄，来日必当有一番大作为；又观贤侄这院落布局方位，乃是立身兴业绝佳之处，人居于此，得寿得福是注定了的。今日送章贤弟一句话，也就是《易经》乾卦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还望贤侄能够谨记。”

“多谢宋老先生赐教！晚生自当终生记诵！”章龙放下筷子，离席深施一礼。

“唉，你们一老一小的，这是怎么了，吃着吃着，又拜上了？我这老家伙是看不明白……”

“哈哈哈……既然大姐说了，咱们就将此话题暂且撂下，吃饭，吃饭！”宋修笑道，众人也笑着举筷吃起来。

一时饭毕，老太太拿出被褥，将西边房间收拾了，让宋修、国奇他们安歇，然后就在东边屋内歇了；章龙见时间尚早，就来到客人房内，向宋修继续请教。此时小圣有吃过一个大柿子，又尝过鲤鱼，早已睡熟，国奇就将他放在炕的最里面，盖上被子，然后静听二位畅谈，偶尔也插上一两句话。

宋修问道：“刚才听你娘说，有个和尚要收你当弟子？”

章龙笑道：“是有这么回事。那时候我才四五岁吧，正在院子里玩泥巴，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穿着破烂衣服，端着个钵走来，一边敲着钵沿儿，一边口里喊着‘施主化缘’之类的话，一套一套儿的，我那时候小，也没记住。不过有两句我是记住了，叫做‘前世缘分，现世劫数’。我娘一向是乐善好施的，就给了他两个窝头，又给了几个麻钱，可是他不要麻钱，却说相中我了，要我娘把我施舍给他，还说‘今日不舍，来日不舍’之类的话——这是我娘后来给我说的，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后来呢？”赵国奇听出了兴致，眼前似乎出现了胖和尚的模样。

“后来我娘自然舍不得我，可是胖和尚拉住我手，好说歹说不撒开；正在此时，我爹打渔回来，背着渔网，手握鱼叉，大喊一声：‘哪里来的野和尚，这是要拐卖孩子吗？且吃我一叉，咱们见官去！’”

“那你爹脾气可不大好哟！”赵国奇笑道。

“那是自然。我爹手握鱼叉做出要叉过来的样子，胖和尚一见就怕了，忙撒了手，丢下一句‘施主莫动粗……莫后悔！……贫僧还会再来的！’就跑走了。他说是以后还会再来，可是十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来过，怕是早已经见佛祖去了！”

“哈哈……”国奇听了章龙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忽而他降低了声音，因怕把小圣有给惊醒了，朝炕里看看，小家伙睡得正香呢。

“章贤侄，不该这么说的，这和尚，应该并无什么恶意，渡人自渡罢了。不过据老朽掐算，这和尚应该还活着。而且，你们不久就会再见了。只是那时他未必认得出你罢了。”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激烈的狗吠声，马蹄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

“不好！是官兵来了！”章龙立刻反应过来，“扑”地吹灭了蜡烛。

“汪汪！汪汪汪！”与黑狗的叫声一起响起来的，是一个凶恶的声音：

“屋里面的人快出来！朝廷有令，陕州郡六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男丁，全部征召前往函谷关，镇守边防！章龙，老子知道你在家，快出来吧！”

“这是朝廷要抓壮丁啊！前些日子，老朽就听说北疆有战事，平西伯吴三桂投降了清军，山海关已失守……”宋修低声说道。

“嘘！……二位听我说，现在事情紧急，你们是客人，就躲在这里别出去，我随他们去！劳烦二位照顾好我老娘！章龙谢过了！”章龙低声说完，立刻跪倒在宋修和赵国奇面前，“嘭嘭嘭”磕了三个响头！

“好好！放心吧兄弟，你娘就是我娘，我一定……”赵国奇忙搀他起来。

“倒数三个数，三，二……再不出来，老子就放火烧了你这破茅房！章龙，你不是平日里自称大丈夫吗？怎么怂了，难道要让你老娘给你陪葬……”

“别喊了，章龙来了！”说话间，章龙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

只见眼前一群兵丁将院子包围，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个个手握大刀长矛，火把照亮了整个院落。小黑狗虽然势单力薄，却毫不畏惧，一直“汪汪”叫个不停；见主人一出来，立刻闭了嘴。

此刻就在他身后，老太太也跑了出来：“龙儿啊，你走了，娘怎么办？龙儿……官老爷大人们，我这老婆子给你们跪下了磕头了，求求你们饶了他吧！”

一个官军里的头目，用长矛指着章龙，对身边人说：“给老子绑了！”

老太太忙上前，站在章龙前面，伸开双臂护着儿子，对官兵大声喊道：“十年前他爹已经随你们去了，至今下落不明，现在又来抓我儿子，你让我这老婆子还怎么活？干脆，你们先把我杀了吧！……”

“把话说清楚，老婆子，不是我们要抓你儿子，是朝廷要让你儿子为国立功呢！快闪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头目说着，长矛已经伸向了老太太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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