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看上去心情不大好,皱着眉头,一手叉腰,正在慢慢挪步子。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在这儿,但陈玉凤终于找到,不让她妈撞见张艳丽的办法了,她一手捂着蜜蜜的嘴,迎上顾年,笑着说:“顾先生您好。”
顾年手扶着腰,眉头一皱,却说:“你是?”
曾经顾年头一回来的时候,陈玉凤还是个上台就会尿裤子的小媳妇儿。
而现在她已经是上台领过奖的最佳女编导了。
她当然既胆大又自信,自我介绍说:“我是徐勇义的儿媳妇,当初借了您三十万,您还去我们甜蜜酒楼吃过一顿饭,您记得吗?”
顾年身材高大,头发花白,看了片刻陈玉凤,双目一狭:“记得,酒楼虽小,但饭菜很香。”
“看您在住院,我妈给您做了饭,是来送饭的,您的病房在哪儿呢,我们把饭给您送进去?”陈玉凤笑着说。
周雅芳明明是来给陈凡世送饭的,怎么就变成给客人送饭了?
当然,这位先生曾经给她们借过三十万,要说给送饭,周雅芳必须给面子。
她揭开汤桶,也笑着说:“顾先生,这是我熬的桂花粥,熬的既稠又香的,您尝尝?”
顾年是个长期往来于大陆和米国之间经商的老企业家。
且不说他为啥会在这儿住院。
但他从来没见过周雅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记得自己,看对方熬的粥特别香,顿时深嗅了一气,先问:“咱们见过?”
周雅芳觉得这人长得特别好看,身材高大,头发花白,虽是个老人,但老得特别好看,那种好看是,看着他笑起鱼尾纹的眼睛,她的心就会怦怦跳。
一糊涂,她说:“您来我们酒楼吃过饭,当时我偷偷看过,您的样子真好看。”
顾年倒不是头一回被女性夸好看,但周雅芳是个特别传统的东方女性。
她说话的时候会有一种含羞带涩的神情,既夸了人,还不让人觉得唐突。
而且即使人再有钱,在医院里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
周雅芳熬的粥又足够香浓,顾年就饥肠辘辘了。
他终于眉开一笑,伸手说:“请吧,这位女士,非常感谢你能给我送饭,请你进我的病房去,咱们坐下来,慢慢吃,慢慢聊吧。”
周雅芳当了半辈子农妇,几年服务员,从来没有被人请过,稀里湖涂的跟着顾年进他的病房,这时,顾年拉开了椅子,示意她坐。
要平常,周雅芳不敢的,可这个老头子特别好看,身上没有陈凡世那样臭烘烘的酒味,也不像李嘉德一样,因为搞工程,身上永远有股咸鱼味,她稀里糊涂,就坐下了。
这时陈玉凤才放开蜜蜜的嘴巴,示意,让几个孩子去顾年的病房。
小的几个完全不懂事。
但大娃聪明一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进了病房后就把门给关上了,这时,几个娃才要给顾年展示,他们带来的都是啥饭。
甜甜的一桶是碧绿的小青菜,烫好以后只加了点鱼露,一闻就知道是爽口味道。
蜜蜜抱的则是咸菜,是饵菜拌了香油的咸菜,虽不多,但是一闻就开胃。
二娃提的是馒头,搀了酸奶和白糖蒸出来的,既甜还有奶香,又白又软的大馒头,松软到,遇风都颤危危的。
再把大娃带的碗筷摆开,这一顿香喷喷的病号餐,本来该给陈凡世的。
这下稀里糊涂的,被顾年享用了。
陈玉凤深吸了口气,这才准备去找陈凡世。
这一层楼是干部病房嘛,总共也就四间房,像顾年,肯定是军区批的条子才能住的,而陈凡世,则纯粹是自己有钱,交着超高的床位费才能住的。
他其实病的并不严重,此时捂着胸口,正在跟张艳丽聊天。
张艳丽手里抱个计算机,啪啪啪的,在算着什么。
陈玉凤甫一进门,张艳丽就说:“玉凤来啦,快,你爸念叨你好久了。”
陈凡世转身,也在喘粗气:“凤儿,昨天我送的股票,你收到了吧。”
陈玉凤点头:“收到了。”
陈凡世一颗心仿佛在一瞬间落进了胸膛里,再看张艳丽时眉目就温了:“尚北还不错嘛,小伙子挺懂事,我昨天可谓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没有趁火打劫。”
张艳丽笑着说:“尚北可是坐了三年牢的,早被监狱给改造好了,玉璜也是,在外面混了三年,现在可乖,可懂事了,我也是,当年傻,可现在想想,后悔的要死。”
陈凡世点点头,说:“只要你能痛改前非,玉凤能原谅你,咱就还是一家人。”
所以,昨天,原本陈凡世并不信任马尚北。
但马尚北临危受命,并把价值30万的股票给了她,陈凡世就认为马尚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了?
毕竟劫后余生,鬼门关走了一遭,陈凡世远远伸着手,要抓女儿的手。
陈玉凤不给他手,而是问:“爸,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陈凡世先摇头,继而说:“昨天喝酒喝坏了,但医生给我输了液,没啥大问题了,不过玉凤,爸有个问题,就是心脏一直不好,原来保护的好,还没事,昨天一场酒喝坏了,军医院的医生说咱医院里没有技术,治不了,只有米国才有治疗技术。”
陈玉凤试着说:“那得花好多钱吧,咱哪有那么多钱出国?”
陈凡世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虽没正面回答,但看得出来,他是有钱的。
张艳丽看了陈凡世一眼,笑着说:“不多,也就一百来万,你爸那些房子和铺面全卖出去了,加上股票,手头目前有四百万,不但能治病,以后我们还打算移民米国,他手里还有好些股份呢,一年有个几十万的分红,我们在米国生活,钱也是足够的。”
“移民米国,怕不容易吧?”陈玉凤顺着话茬子说。
张艳丽笑着说:“要普通人,当然不容易,但是我有个老同学,刚刚从国外回来,人家能办移民,还说了,看在我们同学的面子上,帮我包办到位!”
陈玉凤再问:“您的老战友是哪位?”
她其实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
张艳丽说:“他叫顾年,前几天刚刚回国,咱们首都忒乱,军区这附近尤其乱,他一下飞机,刚到军区附近,秘书就被人给捅了刀子,抢走了包,他自己吧……也受了点伤,也在住院呢。”
陈玉凤就说嘛,本该在米国的顾年,突然出现在军区医院,而且还受伤了。
却原来,是回国后给混混抢了。
当然,他和张艳丽确实是战友。
因为他也是五七干校出来的,跟徐勇义,高处长,以及陈方远,马琳都认识。
但他的层次,是只有徐勇义,高处长他们才能平起平坐的。
张艳丽这种,按理来说该顾年先生压根够不着边儿。
果然,陈凡世手捂胸口,侧首,指着对面的病房,声音既小又虔诚:“玉凤,那位顾年先生可是个大人物,就住在我们对面,爸得跟他套好交情,让他帮我们办出国。”
张艳丽附合着说:“顾年怕我们刚到米国没房子住,看在我的面子上,还愿意让我们暂时借住在他的大豪斯里呢。”
大豪斯,听起来可真够不错的。
陈玉凤继续点头:“挺好。”
张艳丽把手递给陈凡世,让陈凡世摸了摸,笑着说:“凡事,你耐心点跟玉凤解释,她是好孩子,会理解你的,我去给你买饭吃,你现在可是病人,营养必须跟得上,我去给你买烧鸡,买肘子。”
一个病人吃烧鸡肘子,不怕消化不良?
陈玉凤看着这俩人秀恩爱,混身起鸡皮疙瘩。
但陈凡世特别受用张艳丽的温柔,轻声说:“不用太麻烦,我只想喝粥。”
转眼张艳丽走,陈凡世叹了口气,长久的望着女儿。
眼里既有愧疚,也有难堪,还在不停的摇头。
过了好久,他才说:“凤儿,爸原来有六套房,五个铺面,爸为了炒股,全变卖成钱了,目前存在银行里,爸还有好几个公司的股票,那也值一大笔钱,原来爸一直在等你妈,但是你不同意,爸就只好另觅良人。昨天送你的那三十万,是爸送给你和你妈的补偿,爸呀,准备出国看病,到米国养老,你艳丽阿姨正好认识战友,能把爸办出去,爸就准备要走了。”
“好。”陈玉凤平静的说。
他银行的所有折子,陈玉凤全给挂失了!
陈凡世其实是在进行自我说服,他说:“我上回被玉璜不小心砸到头,是你妈一口口喂着爸爬起来的,这两年只要爸生病了,打个电话,不论三更半夜还是下雨下雪,她都会第一时间赶过去照顾爸,想想,爸心里很不得劲儿,但是没办法,你艳丽阿姨能把爸办出国,而且那位顾年先生在国外关系特别多,认识的名医也多,爸也是为了这条命才不得已放弃你妈的,但爸心里真爱的是你妈,你能理解爸想活下去的心情吧。”
陈玉凤说:“我特别能理解。”
陈凡世这时才左右四顾,问:“你妈呢,没来吧,没听说爸病的事吧?”
刚才周雅芳都走到门口了,甚至还说话了。
但陈凡世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到。
因为他只急自己的病,只为保命,连结发妻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分明他也知道,曾经是周雅芳的古玩让他发了家,如今才能当个百万富翁。
也知道他当时差点死的时候,是周雅芳救了他的命。
可现在为了保命,他毫不犹豫,打算用三十万打发周雅芳,再带着四百万跟张艳丽远走高飞。
而且还自我感动到眼泪渧淋。
陈玉凤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曾经对陈凡世所有的鄙视和瞧不起。
因为他就不配让她瞧得起。
她平静的说:“爸,我妈在顾年先生的病房里,正在陪他吃饭,您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争取巴结一下顾年先生,换一个出国名额。”
拍拍亲爹的手,她起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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