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吴大夫突然闯过来阻止,道长及时收手,帷帽之下的面容已挂愠色。“问道多载,头一次碰到为吃人恶鬼求情。世道混乱,当真稀罕。”
如此执迷不悟,着实罕有。村长和吴大夫坚信那水鬼仍是“小玉”,就如同他们还以为自己是普通人类一样。
“她不是恶鬼……她不是!她是我的小玉啊……都是我,才害得她变成此副模样。”
吴大夫抽噎起来,“若非当初太过溺爱,又未早早察觉而放任她自由,也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当下,水鬼被黄符束缚,不会搞出什么动静。道兄停下动作,听吴大夫徐徐道来。
水禾村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寻常人确不会找到此处。
吴大夫本名为吴启,原不是水禾村之人。
当年与家中父母矛盾,负气出走。没成想一走竟走到这世外之地。身上盘缠用尽,四周更无客栈。就这么一路走着,累到慢慢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便是在水禾村外的林子了。
吴启从小锦衣玉食的,自然遭受不得这等罪。漫无目的的在林子里闲逛许久,迷了路,又饥寒交迫,多次以为他的命就要交在荒郊野岭了,却意外的碰到采药姑娘和少年。
那二人看到生人也是新奇,问了来历,想也没想就带回了村子。
初来水禾村,村民待他极热情,许是村子里从没来过陌生面孔,看着新奇。加上年轻时的吴启面白清瘦,颇具儒雅,与村里人的气质全然不同,看的姑娘们面红心跳,巴不得他能多留几日,好让她们瞧个够。
吴启想着自己此番负气出走,本就无处可去,倒不如先在此地生活一些时日。
谁知这一留,便是数年。
期间也曾挂念家里人,只是吴启性子执拗,认定的事不肯低头。出走前和家人僵持的难堪,甚至放了狠话。如今若是主动回去,岂不是服了软?
每当踟蹰不定,心中便冒出这个想法,于是归家的念头一次又一次被搁置。
也罢,村人性情朴实,林外空气又十分清新,生活在这里自然是闲适悠哉的。
想要在一个地方长久生活,必然需要掌握一种活计。
吴启家中殷实,年纪尚幼便有先生教他学识,知晓之物自然比寻常人也多。
自打来到水禾村后,经常将过往见闻说与当年搭救他的二位少年。都是少年心性,年纪又相仿,很容易玩到一起,三个人也时常一起去林子里采药。
吴启看过不少医书,略通岐黄之术。在水禾村刚巧有用武之地,如此也成就了后来的“吴大夫”。
时光荏苒,当年的三个人,一人娶妻生子,继任为新一代村长;一位嫁人,过着寻常百姓生活。只有吴启孑然一身。
生活多年,吴启早已将水禾村当做第二个家。只是亲人不在身侧,又何以为家?
每每想此,多少有些落寞。
要不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服个软是那么难的事儿吗?
对吴启来说,是。
脑海中曾无数次浮现父母的模样,内心总是反复挣扎。
他这性子本就是随了父亲,就算心中妥协,也不肯在嘴上有一句软话。
如今离开这么久,不知父母是气消了,还是更怨他。如此拧巴的心情持续多年,直到村长家添了个女儿,孤寂和落寞终于淡了下去。
平日村长要管理村中诸事,村长夫人自生完孩子后,身体一直欠佳,便将小女儿放在吴启那帮忙照看。
起初,吴启嫌麻烦的不得了,世间怎会有这么烦人的生物,哭哭闹闹都不觉得累,每天吵得他头都大了。
饿了要喂,拉了尿了还得换尿布,夜间好不容易入睡,又被这大魔王一声哭嚎吵醒,搞得整个人都衰弱了。
有的村民很好奇,小玉不是村长家的孩子吗,白天帮忙照看也就罢了,怎么晚上也要管,那娃娃又不是没有娘亲?
这可真是好奇到点上了,要知道这世间存在一种可能,叫亲娘也没干爹亲。
这娃娃习惯了吴启的照顾,换个人管就哭闹个不停。摊上这么个小祖宗,没辙。村长只能厚着脸皮找吴启继续照看着。
要说吴启一个从未婚娶的人,起初也是不会照顾孩子的,可现在怎么办啊,硬着头皮上呗。
如果是自己孩子,真被闹烦了,还能置个气,放她在床上躺一会不管也是无碍的。
可是这孩子不是自己的,生怕一个疏忽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不好和村长交代。做父亲难,做干爹、叔叔更难啊!
陪着小家伙长大的日子,倒是填补吴启内心深处的孤寂和落寞。
刚开始抱在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似一只小猫儿。饿了难受了便在怀里哼唧,有时候你逗她开心着呢,突然咬你一口,这小东西太好玩了。
眼看着小东西越来越大只,怀里是抱不下了,便带着她去外面跑着玩耍。
时隔那么久,吴启还记得第一次将小玉带去河边的情景。
看到河中倒影的小玉满脸疑惑,你笑,她也笑,你动,她也动。这可把小玉气恼了,从地上抓来一把石头丢过去,倒影消失了,接着小玉哇哇大哭起来。
吴启哭笑不得,可是跟这么小的孩子讲道理,应该也是不懂的。只能走过去哄孩子。河面荡漾开的涟漪慢慢平静,重新变回最开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