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术的军队才刚过沈亭,就听呜一声悠长的号角铮鸣,孙坚赵云的军队渐次停顿下来,既不集中也不冲锋,就离袁术前路大军三里出头不及四里的距离外摆出一条长长的阵势,安静地和袁军对峙。另一侧的河岸边随风飘来几声号令,旋及又归于沉寂。
前锋军的主将陈纪抿着嘴角窥探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头绪,斜着目光瞟了眼河岸边不断飘荡的芦苇荡丛,澺水河岸附近瞧着倒是没什么动静,可那几声号角他也是听得真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面藏了伏兵?
一旁的亲卫低声对陈纪说道:“校尉,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我们继续往平舆去的话,这些人肯定会杀过来。要不然原地驻守,等左将军的兵马抵达之后,再做计较?”
陈纪深以为然,对左右道:“嗯,传令,依靠沈亭结寨而守,赶紧派人去向后方的左将军报信,说沈亭出现了敌人。”
汉代的亭并不是乡政府之类的行政机关,而是部队哨岗类型的准军事机构,亭有亭舍、堡垒、碉楼、寨墙,内有弓弩、戟盾、刀剑、甲铠等日常武器配备,亭长也属于武职,负责附近乡镇的治安、缉盗以及替朝廷送来往公文的奏曹住宿工作。
简单来说,汉代的一个亭相当于村级派出所加村级招待所,虽然有军事职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可以想象的是,毕竟体量太小,容纳百八十人就已经很勉强,陈纪的前锋军有五千人,绝对不可能塞得下。
所以陈纪很干脆地把沈亭当作了指挥部,自己率领亲卫与一些传令兵进驻,其余军司马以下的军官就留守各部,一层一层地传递命令,让士兵们围绕着沈亭就地结阵防守。
袁术的前军离得并不远,现在袁术手底下能称为大将的有三个,排在第一的是张勋,第二是桥蕤,第三是纪灵。其余刘勋、李丰、陈纪、梁纲、乐就、雷薄、陈简等人,只能算是校尉级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
其实这当中原本还要加个孙坚,可现在孙坚不像历史里那样在讨董时跟着袁术,而是跟了刘备,虽然也在这里,但却是在敌对阵营,与袁术作对,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而在这三大将之中,桥蕤镇守豫章,管辖着荆南和扬州西面的地盘,算是留守老家。纪灵在汝阳,唯有张勋从兖州撤兵回来。
所以现在的袁术前军,就是张勋率领的三万大军,半个时辰后,浩浩荡荡地向着沈亭的方向过来。
张勋抵达沈亭外后,同样也远远地看到了北面的敌人。
袁术军是从西北面的上蔡方向往平舆去,而孙坚赵云军则是从正北面的汝阳南下,刚好截断了袁军的去路。
张勋看到远处的军队里三层外三层,用马匹辎重车辆摆在外围前头,结成标准的防御阵型,也不进攻,只是与他们相隔数里,要要对峙。
“这是孙坚的兵马。”
等张勋来到沈亭内,陈纪已经派斥候过去探明了敌人军旗上的字,向张勋报告道:“看来汝阳城被破了,纪将军凶多吉少。”
张勋皱起眉头:“纪灵还是有点本事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城破?怕是他们弃城逃跑了吧。”
“先不管纪将军是弃城逃跑还是城池被破,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陈纪询问道。
人家就这样摆开防御阵型,待在原地不动,虽然看似没有任何主动进攻的意图,可他们又不能视而不见。
因为对于袁术军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平舆城中人少,陈温正在猛攻,如果不能及时把平舆救下来,城中物资粮草辎重都会被损毁。
在这个年代,决定军队多寡,实力强大的,并不是军队的数量,而是粮草!
你有多少粮食,才能养得起多少人。
搜刮百姓或许能在短时间内让你存活,但这是竭泽而渔的手段,何况百姓又不傻,明知道这里发生战乱,不可能还会继续留在这里等死,必然会迁移逃走,所以到最后你甚至连百姓都没得搜刮,只能互相吃人肉。
刘备曾经兵败,逃到广陵,城里官吏士兵吃死尸度日,曹操在东郡的时候打得郡内连人都没几个了,到最后不得不吃人脯充饥,还有征徐州屠城导致徐州百姓纷纷南迁都是最好的明证。
现在豫州的百姓虽然不说十室九空,但人口锐减幅度也相当大,各地落草为寇的山贼路匪多如牛毛,各地村镇要么迁移到了治安相对安稳一点的荆州,要么跑去了洛阳河南尹一带,汝南的人口也已经少了很多。
可以说,一旦平舆城的粮草没了,那袁术可以说是元气大伤,根基都要被动摇,没有地方可以再搜刮粮草。
这也是袁术这么心急火燎的原因。
而孙坚和赵云屯兵于沈亭,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阻拦袁术回师,给陈温攻破平舆争取时间。
在历史上完成这个任务的是曹操和袁绍联军,现在则变成了孙坚和赵云。
广袤的旷野之上升起了袅袅炊烟,渺渺漠漠围着远处的平原升腾弥漫,附近最高不过数十丈的山峦起伏,烟雾随风曼转渐飘渐沉。
正是晡时三刻,烈阳高照,天气炎热干燥,孙坚赵云的临时集结地里也戳起了数十个地灶,架了大铁锅烧汤。
铁锅里白汽缭绕水花翻腾,褐酱菜黑肉干绿野菜混了一锅煮,兵士民夫以伍为单位,领了汤菜干粮,泾渭分明地在东西两头各自的集合点沉默地围坐在一起吃喝。
在集结地外围,一列列车辆堆积在外,拉货物的马匹被牵引走,物资粮草也被取下,只剩下干秃秃的车辆摆在空地上,形成了一个简易的障碍网。
谁都知道接下来就要面临决战,饿着肚子打仗只有败仗一条路可以走,所以哪怕张勋和陈纪就在亭中,也等到吃了饭再说。
张勋看到敌人营地中的升腾起的烟雾,虽然在炽烈的阳光下并不明显,可是小时候生活在农村的孩子应该有印象,家家户户做饭的时候跟火灾现场没什么区别,浓烟很大,呛得死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在生火做饭。
吃饱了饭就不代表有力气,因为人还得消化,有的时候往往吃得太撑,如果立即做剧烈运动的话,反而会出现大问题。所以此时此刻,张勋的脑子里,就已经开始在盘旋起要不要趁势进攻的问题。
“斥候回来了吗?”
张勋没有回答陈纪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反而开口询问斥候在哪。
炊烟并不代表真的在做饭,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迷雾。
“去看看,斥候回来了没有。”
陈纪下达命令。
过了片刻,斥候一身血污,急匆匆回来禀报道:“将军。”
“你是去了哪里侦查?”
张勋问道。
斥候说道:“去了河边和敌人营地。”
“你去河边做什么?”
张勋纳闷。
陈纪便解释道:“之前来时我听到河边芦苇荡丛中有号角声音,便派他们过去看看。”
“嗯。”
张勋点点头:“可曾查到什么?”
斥候摇摇头:“河边并无敌人活动迹象,芦苇荡丛也看过,没有人。”
陈纪便道:“想来是孙坚用来迷惑我们的招数。”
“那营地呢?”
张勋又问。
“我们绕到了敌人营地侧翼,看到他们在生火,紧接着他们的探马斥候就冲了出来,与我们交战。”
“只是在生火?”
“有些已经在吃了,营地里的士兵和民夫三三两两,排队领饭。”
“你看仔细了,他们真的已经吃上了?”
张勋手搭凉棚,远处在车辆障碍物后防守的士兵有气无力地在烈阳下躺着,整支部队进入了脯时之后,像是都没有了力气。
这也正常,因为脯时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脯时三刻就是大概四点左右,是汉朝人吃第二顿饭的时候。
富人才能一天三顿,百姓则是一天两顿,穷鬼则是饥一顿饱一顿,甚至没得吃,要饿死。
“看仔细了,他们确实在。”
斥候身上还有新鲜的血,是刚从敌人中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