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夫『妇』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来海岛了,他们往日来此处,偶尔撞见天恶劣之时,便会在海岛或者楼船上小住两日。
今日宋家掌门来得匆忙,还未去拜见龙族公主,楼船一靠岸,正好碰见翠竹,听闻宋鼎鼎暂歇在少年的住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他的院子来。
如今见她身体没有大碍,宋家掌门放下心来,自然要谨记着规矩,前去拜见海岛的主人。
在宋家掌门走后,宋家夫人便宋鼎鼎抱走了,毕竟亲生父母都来了,再让她住在少年寝室,就算龙族公主同意,宋家夫人也不愿意。
少年看着宋家夫人越走越远,素白『色』的背影逐渐融进雪景中,胸腔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
往日,宋家夫『妇』从未带过宋鼎鼎来,想想便也知道,她这次走了,往后再想见面,怕是难了。
他可以等,等到她长大,等到他身体痊愈后,可以离开海岛去找她。
可宋鼎鼎呢?
她还是个女娃娃,正是没么记的年龄,等到他能去找她的时候,她又还记得他吗?
少年不知道答案,他觉得胸口微窒。
……
宋家夫人虽然答应留在海岛上一夜,却并没有住在翠竹安排好的房间,她带着宋鼎鼎上了宋家的画舫船。
宋家上百万年的基业,代代传承下来,到了他们这一代,是根深蒂固,成了修仙界不可替代的医修大族。
这条画舫船约莫两层半的度,船身上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图案,外表奢华富丽,张灯结彩,停靠在碧波『荡』漾的海岛边,时而能听见浪涛拍打礁石的声音。
宋家夫人并没有宋鼎鼎抱进房间休息,而是让画舫上的仆人,往二楼船顶的甲板上搬了两长宽的木质小板凳。
她坐在小板凳上,手掌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宋鼎鼎的后背,另一手轻轻解开宋鼎鼎受伤手指上包扎的纱布,拿出研磨好的丹『药』粉末,均匀涂抹在她食指指侧。
这道伤口不深,但若是不及时处,也要留下疤痕,宋家夫人她上了消炎镇痛的丹『药』,却并未覆用去腐生肌的『药』物。
不为旁的,为让宋鼎鼎记住这件事,并永远以此为戒。
天君传来玉简时,宋家夫人就在一旁听着,即便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慌『乱』无措,浑身血『液』都往脑袋涌的觉。
因为她心清楚,他们最近根本没有乘船去海岛,宋鼎鼎又怎么能偷偷跟上去,再不慎从船上跌进海水?
她不知道宋鼎鼎到底偷听到了么,也不知道宋鼎鼎是怎么跑到了海岛上去,又是如何天君糊弄过去。
她知道要立刻马上赶过去,哪怕晚一刻,可能见到的都是她女儿的尸体。
而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再去思考,这件事情中处处透着蹊跷,她女儿今年才九岁,虽然平日聪慧伶俐,却也没到能说谎,骗过天君的地步。
“鼎鼎,你到底想做么……”
冬日的海风卷走了她低语的声音。
女人清冷美丽的脸庞,像是冬日半开的梅花,骨子透出温柔和优雅的息,让宋鼎鼎卸去了浑身的防备,蜷在她温暖的怀抱半阖着眼。
有些难以想象,这样格温和的母亲,会养出原主那样格的女儿。
更难以想象,这亲切随和的夫『妇』,会答应替天君做这种丧良心的事情。
都说因果循环,种么因,便结么果。
他们剜了无臧道君的心,在无臧道君黑化后,便血债血偿,让他们宋家全族抵命。
如果她能救下少年时的无臧道君,是不是便没有往后『乱』七八糟的后续了?
他会平平安安的长大,哪怕身世的真相会让他备受打击,以他现在善良的情,也不至灭原主全族。
原主也会在父母的庇佑下成长,不会遇到禽兽不如的大长,更不会遇见让原主为之疯狂的玉微道君,那么裴名就不会受伤,一切都会变得很圆满。
宋鼎鼎听见甲板上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她瞬间警戒起来,眼睛紧闭。
宋家掌门走近后,坐在甲板上的另一个小板凳上,低声道:“夫人,鼎鼎怎么样了?”
“无妨,就是鼎鼎饿了些时日,又受到了惊吓。我经让丫鬟去煎安神汤了。”
宋家夫人蹙起罥烟眉,停顿片刻,话锋一转:“你说,鼎鼎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胡思『乱』想么呢?”宋家掌门抬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轻斥道:“谁会夺舍一个女娃娃?”
宋鼎鼎听到这话,略有些心虚。
不管这是幻境还是现实,她都的的确确夺舍了原主。但这也并非她心甘情愿,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还穿进了原主身体。
“不是,我的意思是……鼎鼎不知怎地就出现在了海岛上,还与那少年结识为友。”宋家夫人顿了顿,迟疑着说:“这会不会,是天意?”
她平日与那少年接触,便觉得心生怜惜,为避免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索就减少了前去海岛的次数。
而她不想让自家女儿接触到这些事,更是从未带宋鼎鼎来过海岛,怎么就这么巧,偏偏落入海水飘到此地,偏偏就被少年所救?
就如同,冥冥之中天注定的缘分一般。
听闻夫人所言,宋家掌门抿住唇:“我刚才,临走前被翠竹拦下。”
“她说,那小少爷想等鼎鼎长大了……”他犹豫一下,缓缓道:“娶鼎鼎。”
说罢,两人胸口同时一梗。
别说等鼎鼎长大了,他现在便经没有多少年头可活了,最多三五年的时间,少年就会被送到宋家剜心。
甲板上除了海浪涌的声响,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清楚。
直到丫鬟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了过来,清晰可闻的脚步声两人的思绪唤回:“夫人,这是按照您开的安神汤方子,煎出来的汤『药』。”
宋家夫人端过来,先用银针验了一遍汤『药』,又小心翼翼碗口和汤匙擦拭干净。
她自己轻抿了一口汤『药』,见没么妨碍,才用汤匙舀了一勺安神汤,沿着宋鼎鼎的唇缝渗透了进去。
宋家掌门见她这一套熟稔的作,微微有些心疼:“你怕有人会下毒?”
她没有回答,是低着头,安神汤一口一口喂进了女儿嘴。
宋鼎鼎喝『药』十分抗拒,但不管她怎么闭紧牙关,宋家夫人都能轻而易举汤『药』喂到她嘴。
若不是因为怕在宋家夫『妇』两人面前说话做事『露』出马脚,再被两人当做夺舍的妖怪,她才不会装睡到现在。
挣扎了半晌,那一碗汤『药』还是零零散散喂进去小半碗。
不得不说,宋家不愧是医修大族,安神汤是真是管用,她喝下去没多久,便觉得四肢舒畅,血『液』通顺,浑身都溢着暖洋洋的温度。
宋家夫人没再提起少年的事,是拍着她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宋家研制出的『药』。
宋鼎鼎听着那些繁复的中『药』词汇,仿佛又重受到了上学时被师支配的恐惧,听着听着,她便犯了困。
她原本准备彻夜不眠,却实在抵不住那些无聊而又断断续续的聊天内容,没过多大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宋家夫人顿住嗓音,垂眸看向怀传来平缓呼吸的宋鼎鼎,沉默许久,轻声道:“安神汤,我加了些助眠的『药』物,大概能让她沉睡一天一夜。”
宋家掌门微微一怔:“这是为何?”
“不管天意与否,鼎鼎决不能跟他掺和在一起。今夜有雾,明日一早便启程离开,待她醒来时,便刚好到家。”
见夫人面『色』坚决,宋家掌门想起翠竹的话,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即便宋家基业再大,也是在天族的帮衬下才能立足三陆九洲,他们不能因为一时不忍,便宋家祖宗千辛万苦的心血毁一旦。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好。”
……
宋鼎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倒在雪地,被人剖开了胸腔,剜去了心脏,肠子和内脏混合着鲜血流了一地。
她是被噩梦惊醒的,醒来后,脊背上阵阵冰凉,黏腻的汗水沾着衣衫,额前的碎发打湿成一绺一绺。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还是小小的。
左右轻晃的眩晕,嘴角湿凉的触,让宋鼎鼎恍惚了一阵。
就像是夏天午睡时间过久,『迷』『迷』瞪瞪之间,沉重的大脑意识还未完全醒过来时,困倦『迷』茫的样子。
她身旁隐隐约约传来轻鼾声,许是窗户没关严,一阵捎带着咸味的冷风吹进来,宋鼎鼎『揉』了『揉』眼,觉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身上换了干净合身的粉『色』衣裙,发髻扎成两个小揪揪,细碎的阳光从窗户缝隙中照进来,打在木质地板上,让她微微一怔。
天亮了?
她现在是在哪?
宋鼎鼎跳下床,迈着急促的步伐,‘哗啦’一声拽开了窗户。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海洋,蔚蓝『色』的海面上『荡』起细小的涟漪,海风扑面而来,彻底她吹醒。
这不是海岛边,而午后下的盛阳挂在空中,耀眼的金芒令她眼前一阵眩晕。
现在是么时辰了?
午时,未时,又或者是申时?
宋鼎鼎搞不清楚,她蹬蹬跑回了床榻边,用力摇晃着熟睡的丫鬟:“醒醒,你告诉我,现在么时辰了?”
丫鬟『迷』糊之间,搭眼朝外边看了一眼:“约莫未时三刻左右。”
她又:“船么时辰走的?”
丫鬟被她眼底的寒光冻得一个激灵,总算微微缓过神来:“巳,巳时……”
巳时就是早上九点,而现在未时三刻,也就是下午两点半左右。
即便这是赏景用的画舫船,在海上走的不快,但经过去了近两个半时辰的时间,她想要自己回海岛找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她跟他约定好的时间,是傍晚酉时,也就是下午五点,现在距离五点还有不到一个半时辰。
宋鼎鼎踹开房门,朝着甲板的船舵方向跑去,昨夜上船时,她便悄悄观察过,画舫船上有一个丫鬟和两个掌舵的船夫。
要她够狠,就没有人能制止她回去。
穿梭过船廊,她顺手从果盘,拿了一把削水果的银刀,攥紧在手中,一路冲到了船舵处。
丫鬟在后面追着她跑,呼喊的声音很快就引起了宋家夫『妇』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