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饿了。”路加从挂在马后的布囊中取出一块麸皮面包,“来,吃。”
这是他在进城前和农庄的夫『妇』买来的,这面包已经是他们能提供的的伙食。
麸皮面包又被称为“黑面包”,是平民日常活中唯一的主食。希里安咬了一口,口感又硬又酸,落进肚子里,化作一团充的火焰。
面包替小男孩的内脏,承受了不断被吞噬的痛感。
这是兰斯第一次尝到食物的味——殿下给他的味。
不知是希里安的身体还是兰斯的意识,小男孩黝黑的大眼睛里冒不断滚出泪珠。
“吃。”他睁着眼睛,眼泪不断滚进黑面包里,“谢谢殿下。”
路加一怔。
他没想到这么低劣难以下咽的食物,让小男孩感动出泪水。
路加赶路的时候也要吃黑面包充饥,他连咽下去都非常困难,是兰斯为他处讨来『奶』酪和腌肉,就着牛『奶』一起吃才勉强能吃。
他有些慌『乱』地在布囊里翻找:“这里应该还有剩余……你等等,慢点吃,不要噎到。”
他在布囊的角落里发现一小块『奶』酪和两片腌肉。
他从前看都不看一眼的劣质『奶』酪和腌肉,现在被他如数家珍般地捧出来,递给小男孩。
希里安每只品尝了一小块,就摇了摇头。
“我吃饱了,殿下,剩下的留给您吃吧。”
“我们可以沿路再买,没么可节省的。”路加傲慢地挑眉,“再说了,我可是王子,么珍馐吃不到?这东西根本入不了我眼。”
兰斯却知,他们日夜兼程的赶路,根本没有时间接受领主的宴请。这点辅食是他们沿路以来唯一能入口的东西了。
他还记得殿下饿狠了时狼吞虎咽、吃得连连呛咳的表情。
殿下他撒了谎。
不过他喜欢这个温暖的谎言。
“谢谢殿下。”他嘴角带着面包渣,真心意地扬起一个笑。
路加的脸掩在面具之后,从希里安的视角,兰斯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他用了一点圣,从银发圣骑士的视角透视面具,看到了路加的脸。
殿下还是第一次和这么小的普通孩子相处,脸上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一点小小的紧张,还有因为自己的温柔呵护得到回馈而『露』出的笑意。
兰斯的心脏像住进了一只小鸟。
他的感情影响了希里安的身体,小男孩的心脏也开始砰砰直跳,速度超出了人的限度……胸闷气短,差点昏厥。
兰斯连忙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人类的身体真脆弱,他想。竟连过分一点的感情都承受不住。
但他就是攀在希里安的身体里,不舍得离开。
于是小男孩就这么尽克制自己的情绪,坐在路加怀里,小口小口嚼咽着殿下给他的珍贵食物,继续尔历城进发。
吃饱之后,他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意识却越来越昏沉,不可控制的睡意席卷而来。
兰斯勉强睁开眼睛,视野还是一点点变得昏暗。
不行,他还想多感受一点,感受靠在殿下怀里的温暖。
路加望着身前希里安一点、一点的头,心中暗笑,将他揽得更紧了些。
“放心睡吧,我抱着你,不让你掉下马。”
小男孩的身体彻底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同一时间,兰斯剥离的部分神识重新回到他自己体内。
之前黏连在希里安身上时感受到的那些欲望的折磨,都随之归于沉寂。
他又回到了自己这具身体里——依旧没有痛觉,不知冷暖。
普通人类的感觉原来是那样的,兰斯想。
如果受伤就疼痛,如果饿了就产食欲,如果困了就渴睡。即便用尽全身气,也无法阻挡欲望对身体的掌控。
他像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黑暗洞『穴』的鼹鼠,外界试探着踏出一脚,被过分刺目的阳光和冰冷暴戾的风雨所惊,退回到洞『穴』中,心有余悸。
——但还是无比贪恋着外面的光彩。
在接下来的路上,只要希里安的身体醒过来,兰斯就霸的附身其上,独占殿下的全部注意。
希里安本人对颇有微词,都被他无视了。
于是路加也发现,希里安比开始安静了许多,又软又乖,像是一只刚断『奶』的小狗崽。
就这样行了半日,他们在傍晚抵达了尔历城。
*
在到达尔历城之前,路加有过多预想:蜂拥的民众、肆虐的瘟疫、混『乱』不堪的秩序。
——但真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风雪中的尔历城虽然提不上井然有序,但也并非他所想象的人间炼狱。
街萧索,偶尔有人裹着厚皮袄行『色』匆匆的快步走过,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孤独的脚印。
问了人才知,那些从附近村落和城市涌来的难民都分别住进了领主和乡绅的城堡和宅邸里,染了瘟疫的人则住进了修院和教堂。
这都是领主塞西尔伯爵夫『妇』的功劳。
“塞西尔领主夫『妇』住在么地方?”路加提着心脏问。
“他们穿梭在整个城市里安排流民,行踪不定,但夜晚他们一般去圣马丁修院落脚。”
听到“圣马丁修院”的时候,兰斯的神情有一丝异样。
路加察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问:“那座修院有么不妥吗?”
兰斯:“殿下,我就在圣马丁修院里长大。”
路加微微睁大眼睛。
他只知在自己从断头台救下兰斯之后,幼年的兰斯被送到了一所修院管教,但他不知兰斯所活的修院就在北方,就在尔历城。
“你怎么不早说?”路加惊喜,“这就办多了,故地重游,你能做我的导。”
兰斯微笑沉默。
“这么说,尔历城也算是你的第故土了。”路加试探着问:“看到故土满目疮痍,你……不觉得伤心吗?”
“不,殿下。”兰斯如,“我从来没有走出过圣马丁修院。而且外面的人也并不欢迎我。”
轮到路加沉默。
抛开本不谈,兰斯幼年亲眼目睹亲族惨死,又住在与世隔绝的修院中,从不与外人接触。修女们听闻他是罪臣之子,恐怕也不给对他多么和善。
兰斯从来没有被他人爱过。
那么他不爱世人,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该死。”路加不由骂了一声。
“发了么?殿下。”兰斯紧张地观察他,以为他身体有么不妥。
路加懊悔:“我在想,如果当年我再多求求情,直接你留在身边服侍该多。”
兰斯笑了:“那恐怕难做到,殿下。”
毕竟温士顿老公爵名上是以刺杀王的罪名被诛杀的,他唯一的儿子活下来便殊为不易,怎么可能还留在圣都这政治中心。
路加敲了敲自己的面具脑壳,气恼:“总比现在的局面更容易!”
“我当然也希望,能从那时起就留在殿下身边,与殿下为伴。”兰斯淡淡笑了,“但是现在也还来得及。”
路加脑海中灵光一现。
现在也还来得及——如果有人能让兰斯体到爱的话。
路加冥思苦想该怎么做,然后忽然发觉,他自己也不知“爱”到底是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