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和神做了一个交易。]

[健康和亲人，都希望您能拥有。]

[以及，希望那本历史书能帮到您。]

到这里便结束了。

厚厚的一本日记，却只有末尾页写着简短的字迹。路加仿佛看到兰斯写完了整本日记，又一页一页删成空白，就像兰斯本人的生命一般，被删除到空白。

或许在那末尾之后兰斯倾诉了什么，断删删减减，最后只留下了充满克制的歉与祝福。

其实，按照兰斯的安排，路加根本没有可能看到这本日记。

当兰斯用克制的笔锋，将信写给一个终究看到这封信的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心呢。

路加捧着日记与自画像，默然语。

寂静的地下空间里，老管家越来越胆寒。

他今天才知道，他服侍的上一任雇主竟然是一个偷窥变态，偷窥对象是现任雇主。

即便换一个懦弱的人，都会因隐私被侵犯勃然大怒，更况这位路加·查理曼先生向来传脾气暴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沉默中爆发。

老管家胆战心惊了半晌，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啜泣。

路加在哭。

同时又在笑。

他又笑又哭，眼泪划过扬起的唇角，很开心，又像伤心到极致。

他很开心，因为在这个他以为所有人都厌恶他的现代世界里，一直一直都有一个人，偷偷地爱着他。

但他知道得太晚了。

“请……”路加抬起了满溢着水光的眼睛，向管家说，“请带我去埋葬他的地方。”

*

圣。

瘟疫消，洪水退，叛党灭。

在经历了百年的颓态之后，整个家在统治者的治理下步入了一段黄金时代。

这个盛世的王竟然常年卧病，很少出席王议会，家务乎全由大臣和教皇代为主持。

王的卧室里，兰斯搂着沉睡的少年王，望着他，轻声讲述着爱语与趣闻，一次便是日夜动。

这已经是路加沉睡的第十年，时间在他们身上没有留下任痕迹。

两条时间线的时间流速同，现代的一分钟，在圣便过了个月；现代的二十分钟，是圣的十年。

阿芙拉敲开了门，坐在他们床边的高背椅上。

十年过去，她登上了教皇之位，在的洗练之中，从纯善的少女，成了一雍容华贵的女教皇。

她是第一位女『性』教皇，也是第一位拥有俗世婚姻的教皇。

神谕教派修订了大量教义，教义逐渐变得人『性』化，现在已经再要求信徒和神甫的禁欲。

见到她来，兰斯坐起来，向旁边挪了挪身，给他们兄妹二人一些空间。

阿芙拉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握住了路加的手。

“哥哥，我就要结婚啦。”她仍用从前天真少女的语气说，“再醒来，就连我穿婚纱的样子都看到了。”

她到什么，笑了笑：“再多拖一阵，说定醒来就只能叫我祖母了。”

路加睡容平静，没有给出任回应。

他的貌仍然是少年时的模样，并且丝毫变，直到阿芙拉垂垂老矣，直到她死去，彻底化尘埃，她的哥哥都永远年轻。

能在永恒的时间里陪伴路加的，只有兰斯。

这么久以来，兰斯从未有一秒离开路加半步。他十年如一日地守着，与一个会回应的身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期望有一天这具身能重新拥有灵魂，向他展『露』笑颜。

兰斯很多次要抛下一切，出发去寻找路加的灵魂，后来都被阻止或者打消了。

近来，这个念头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

“我劝要。”欧西里斯蹲在窗台上说。

祂曾经附身的那只胖黑猫早就离世了，现在这只是它的子，同样也在向暮年。

“与灵魂符合的肉|会吸引灵魂，路加正是这样，才在茫茫时间与世界之间寻找到了他的肉|。”

祂对兰斯说。

“如果没有符的肉|，只能断在一条条时间线与每条时间线里的万千世界中搜寻，灵魂漂泊太久，极有可能会永远陷入沉睡。”

“我怕沉睡，也怕等待。”兰斯淡淡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我只是怕……如果没有我，他在那里会会孤独，会会过得开心。”

欧西里斯心低落，趴倒下来。

祂能感觉到，如果再说出那个秘密，就真的留住兰斯了。

“衔尾蛇戒的用，仅仅是将欲望转化成生命力。”祂说，“实上，这枚圣物拥有无限的潜能，只要欲望足够强烈，任奇迹都能发生。”

“这些奇迹……比如，它会带着路加的灵魂穿越时间与空间，回到这里来。”

“之前从未与我说过。”兰斯道。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欧西里斯抖抖胡须，“理论上万皆有可能，但即便是以欲望成神的我，也未必能发挥出它全部的力量。”

更况是路加呢。

“所以，可以祈祷自己之前少惹他生回气，让他多爱一点……”

兰斯定定注视着怀中少年的身躯。

他由起了自己在现代留下的那些“罪证”。本来没有打算让陛下看到，但现在恐怕……

欧西里斯跳下了窗台。

“如果他深爱，那么在这里，就是他回归的‘锚点’。”

“再等等。信他。”

*

现代。

路加坐在墓碑之前，手中捧着玫瑰花束。

墓园中偶然有人来往，拿的也是纯洁庄严的花环，只有他一人手捧炽烈的火焰。

兰斯的墓碑是崭新的，葬礼悄无声息地进行，他生前透明，死后透明，甚至没有人为他送上花束。

天『色』渐晚，路加手指上衔尾蛇戒上镶嵌的紫水晶，在晚霞中晃过一抹光晕。

他没有留到。

“必管我。”路加对老管家说，“待会自会有人来陪我。先回去吧。”

老管家有些担心，但是听命离开了。

墓园里只剩下了路加和林立的墓碑。

他撑着轮椅扶手，自己摔下了轮椅，然后一点点用手肘向前爬，靠在了墓碑边。

因为双拳攥紧用力过猛，他拿着玫瑰花束的右手被花刺扎伤，染上了个血点。

玫瑰花束被放在墓碑前，仿佛让纯白安静的墓碑燃烧起了火焰。

“叫许见我，真见我。”路加轻声抱怨，“其它时候也没见这么听我的话。”

他静静听着风声，好像从风声中捕捉到兰斯的回应。

听到，也可能听到。

他有些累了。

路加顺着墓碑躺倒，蜷缩在墓碑前的草地上。

他睁着眼，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荡』，视线自觉就落在了右手心里的血点上。

如果兰斯在，一定会亲吻他手心的伤口，心疼地为他治疗吧。

顺着手心里的伤口，路加视线向上游弋，衔尾蛇戒闯入了他的视野。

这枚戒指在圣跟了他许久，他对其熟视无睹，直到现在才发现了异样。

——到了圣才拥有的戒指，怎么会跟着他来到现代？

路加有些莫，但疲惫让他没有深思它的来历。

他象着兰斯亲吻这枚戒指时的模样，在同样的位置上，落下一吻。

就好像这样能亲吻到兰斯的嘴唇一般。

因为这一吻，衔尾蛇戒上流窜过华美的光晕。

路加闭上了眼。

墓碑冰冷，他和兰斯死去的身隔着土石与棺椁……但那躺在墓碑之下的人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身躯，是真正的兰斯。

真正的兰斯在更远更远的地方，或许也在守着一具身躯，等待，思念。

路加唇角轻抿。

“傻子。”他低喃道，“我开心，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没有在身边啊。”

困袭来，他躺在墓碑前睡熟了。

他仿佛又一次陷入了黑暗，在漫的黑夜中漂泊。

只过这一次，他在整个旅途中都神采奕奕，手指上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源源断地向他输送力量。

且，在远方，有等待他回归的“锚点”。

他奔向那一点亮光，停驻在自己的肉|身里，让灵魂与肉|一点点重新黏连。

这具身躯仿佛已经有许久没有用过了，使用起来非常滞涩。

首先他感觉到的，是对方温凉的怀抱，有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活着的兰斯，没有被他错过的兰斯，就在他的身边。

真的是他吗？

激动之下，路加动了一下手指，然后被紧紧地拥抱。

分离了个小时，就像一辈子没见他一般地念。

好看看他，这么久，兰斯已经等急了吧。

怀着这样强烈的欲望，路加扇动着睫『毛』，终于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强光下，他落入了一双苍翠『色』的眼眸中。

“欢迎回来，陛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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