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的羽尖自那片未散尽的烟雾中划过,留下点点看不见的痕,它飞过重重院墙,最后落在了浮岚轩大开的窗沿之上。
那窗边已然站了一溜雪白的信鸽,雪团则是其间最肥美的一个,它瞥见那只新到同伴,不由“咕咕”挥舞了羽翼,仿佛是在宣示某种奇妙的主权。
那信鸽被雪团吓得躲进了窗边角落,缩着脑袋浑然不敢出声,慕惜辞见此笑着弯了弯眉眼,一面抬手摸了摸那只又怂又霸道的小东西。
“好了,雪团,先让它把信筒放下来,你们等会再闹。”小姑娘细声安抚,鸽子闻言歪着脑袋晃去了一边。
先前被它吓到的信鸽总算敢颤巍巍探出了细腿,慕惜辞小心取下那只信筒,转而喂了它两粒带壳的谷子。
鸽子吃了食,本能的对小姑娘生了两分亲近之意,它大着胆子向屋内迈出了小小的一步,下一瞬便听见了那声刺耳又高亢的“咕”。
“咕!!”雪团扯着嗓子奋力一嚎,支着翅膀,一双黑豆眼瞪得滚圆,窗台上站着的一溜鸽子霎时被它这一下吓得一个激灵,个个争先恐后地飞出了浮岚轩。
见此情形的雪团甚为满级,当即得意又嚣张地冲着那群飞上天的同类们拍拍双翼。
慕惜辞被它这一连串的动作逗得失了笑,一边展开信中的纸条,一边故作嫌弃地摇了摇头:“你与它们争什么,我又不会跟着它们跑了?”
“毕竟这么多鸽子里,你才是最肥的那一只,即便是要捉来炖汤,也定不会捉旁人。”
“……咕?”凑女人,你果然是馋本咕的身子,你就是想捉了咕咕去炖汤!
听完小姑娘头一句话,刚有些高兴的雪团登时傻了眼。
它控诉似的飞上了小姑娘手臂,哼唧唧地轻啄了她露在衣袖外的那一截纤细素腕,一声“咕”叫了个千回百转。
慕大国师见状,伸指抵开了它的小脑袋瓜,继而飞速浏览过信上字句,含笑拈起一枚黑子。
很好,晁陵三日后问斩,祝丰被赐自尽,鲍晖二人秋后问斩,两个无关紧要的被当堂杖毙,安平侯也被罚俸九月,墨书诚贬为庶人。
何康盛做了礼部尚书,卢子修则摇身一变,成了新科探花。
这结果,可比前生卷宗里记录的要好得多了。
小姑娘低头轻笑一声,慢悠悠落下那枚黑子,她掌下黑棋早已破了先前那股胶着之势,三两下冲破了白棋的围堵,眨眼便将那连成片的白子冲了个七零八落,步步蚕食着盘上的素色玉子。
上辈子的卢子修并未逃过那场死劫,更没做什么新科探花;祝丰也在安平侯府活得逍遥快活,直到墨书远那狗玩意决意铲除整个安平侯府。
而现在,他们不曾让那帮人逃掉,他们亦总算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慕惜辞猛地按下最后一枚黑玉的棋子,纵横间那白棋寸寸零落,她看着盘中黑棋悄然奠定必胜之势,心情颇好地弯了弯唇角。
就这样一步步的走下去,一步步的把墨君漓那老货送上帝王之位,再一步步平定这整个天下——
这辈子,她要倾两生之力,借帝王威仪,换她慕国公府一世长安,保此间百姓,岁岁长宁。
略略闭了眼,半垂的长睫止不住地发了细细的颤,一局得胜,她只觉压在身上的那道无名重担,都刹那松快了不少。
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既定”,他们是可以改变“故去”之事的。
是可以的……
慕惜辞无意识收拢了五指,纤细的指节被她捏得微微泛了白。
亲友俱在,盛世安康……重生以来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恍惚惚如大梦一场。
她唯恐哪一日醒来,自己仍旧躺在那冰寒刺骨的镜台;又生怕哪一道死劫不曾算对,教眼前种种,再化作前世那满堂的血。
她当真是怕极了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