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过悔吗?
宋兴哲愣了一瞬,身形有着刹那的摇晃。
他立在门口,单手扶着那扇雕花木门,良久后垂眸轻笑一声:“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先生,您看像宋某这样的人,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他早在许多年前便没有所谓的“退路”了,同样也就没了后悔的余地。
何况他今年已年过花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
他与祝升与廖祯,他们这一把老骨头,还有什么可后悔的,还有什么能后悔的?
若真要论那“后悔”二字,他此生唯一有些遗憾的,便是当初没能拦住祝升与他的老丈母娘,没能救下他的大嫂。
如果他和夫人当时能救下大嫂,纤纤那孩子许就不会似现在这般魔障了。
他知道她心底难受,知道她这一难受便是几十年。
他甚至知道,她从未忘却过她娘亲的死,哪怕是一日或是一刻;他知道她恨绝了祝家,知道她打着的是番什么样的主意。
他清楚,纤纤在大嫂死的那天便有些疯魔了。
——说到底,都怪他当年太懦弱,怪他当年被权势名利迷了眼。
是他自己选择的充聋作哑,是他自己选择的与祝升等人同流合污。
是他满手鲜血,是他罪无可恕。
所以,他合该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小养大的女儿一步步走向深渊,合该日日夜夜受着这份寻不到退路与解脱的煎熬。
他还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还有什么能后悔的?
都是自作自受罢了。
宋兴哲扶在门边的手指微微蜷缩,他闭目无声叹息一口,头也不回地大步下了楼。
他离去后,慕惜辞又在原处静坐了许久,直到炉中最后一点香篆都尽数燃尽,方慢慢撑起了身子,收起桌上的铜板。
世人皆苦。
*
长乐二十六年,六月廿一。
慕惜辞端坐桌前,眉头紧蹙,她手边放着一摞摞自边塞传来的战报,战报边又置着一沓沓江淮递来的灾情。
北疆的捷报被人一封封送入京内的时候,江淮的大小江河正一处处决着堤;三日前,她父兄率着上万慕家精兵已然攻破了寒泽皇城,那大水却一刻未曾退却。
那雨漓漓落落,自仲春三月直直连绵到了今日,洪水早就淹没了大半个江淮,三尺深的积水冲散了数不尽的村庄,同样也泡烂了无数地里将熟的庄稼。
小姑娘垂眸看着那写着的一个个数据,细密纤长的羽睫不住地轻轻发抖,她的指尖缓缓自那些数字上滑过,只觉是字字泣血,触目惊心。
四渎(江河淮济)八流内穿经江淮的,少说便有二渎二流,光这四条主河道,就有共计二百四十一处决口,加上那数百上千的大小支流,决堤之处则更是不可胜数。
被洪水摧毁的村庄足有九百六十七个,受灾农田不下两千万亩,被淹死的家畜暂时无法计数。
河道两侧的小山滑了坡,那江河淤塞,非但不曾令那大水退去,反让更多的洪流涌向他处的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