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罪过
他原以为史书上的那句“何不食肉糜”已经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天真。
直到今日他听了元灵芷所说的种种,方才明白,那样天真的残忍,是浑然找不见尽头的。
任由一国二主,坐视兄弟内斗……还有什么,“让百姓们暂且搬出去”。
她可知道这般大举迁移需要耗上多少银钱?
扶离再是充足的国库,又能够这样她浪费上几次?
寻常百姓终其一生所求的不过“安定”二字,他们又怎会那样轻易地便离了他们祖祖辈辈、生活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故土?
白景真的眸底波流暗涌,他想不通,文煜帝平日虽忙,却也不会太过疏忽于对子女的教育。
即便这位熙华公主从前再不受宠、再是被学宫中的先生们忽视,怎么也不至说出这样毫不负责又可笑至极的话。
青年慢慢绷紧了唇角,放在膝上的两手骤然攥紧成拳,他竟一时分不清她说这话时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胡编乱造,随意开的个轻慢玩笑。
但不管是哪种,她都不该说出这样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视作儿戏的话来。
“先生,是学生哪里说错了吗?”元灵芷像是被白景真突然拔高的声调吓了一跳,她抱着怀中那本《春秋》,圆眼内多了几分怯然之意,“您生气啦?”
“……不曾。”白景真长长吸气,勉强端起假笑,他这会已经心累到跟她生不出气来了。
——白给,没救,告辞,再您【哔——】的见。
“殿下,恕微臣失态失仪,我们今日便先讲到这里,微臣告退。”青年立身恭谨行礼,话毕不待少女做出半点反应,转身便大步出了东宫。
“诶~先生——”元灵芷满目怔愣,下意识起身想要拦他一拦。
岂料那常年习武的青年一双长腿迈得飞快,足下也似隐隐用上了轻功,她刚想挪步小跑上前,那人的身影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啧。
少女挑着眉头轻啧一声,眼中霎时蒙上了数层阴云,她确乎不喜读书习字,也从未料到临了了白景真会突然问她这样的问题。
那篇“郑伯克段于鄢”她通读了两遍后便再未细看,能记得文章大概讲了个什么东西就已经不错了,哪里又能有什么感想?
是以,他问她的那个问题,她是当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元灵芷缓缓蜷了五指,细长的指甲在掌心留下道道泛红的印痕,当时她脑袋里晃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干脆都杀了算了”,也险些一个不慎,真将这话脱了口。
但她回过头来转念一想,想到她眼下的年纪,和面前之人的身份——她记得自己从前听宫人们说过,男人大多喜欢心思纯善些的姑娘——这才将那涌的嘴边的话,生生吞回了喉咙,改答了那句“不孝”。
结果,现在看……她好像又答错了嘛。
真难办。
少女盯着青年离去的方向扯了扯嘴皮,一面抚掌唤来两名宫人,闻声赶来的小宫女垂着脑袋战战兢兢:“殿下,您有何吩咐?”
“没事。”元灵芷面上的笑意轻松如旧,她漫不经心地扯掉发间的那两根碧玺步摇,随手将之扔到了地上,“只是先生好似不喜欢玫粉色碧玺。”
“那你便去找个地方,把这两根簪子烧了吧。”
少女笑靥如花,小宫女却被她那话吓得差点当场跌跪在了地,她颤着身子喏喏应声,忙不迭矮身下去拾起簪子,继而逃也似的快步出了东宫。
唯恐再慢一分,便会被什么恶鬼罗刹盯上一般——
*
脑袋疼。
京中官邸,白景真拿布巾捂着眼睛,整个人死鱼一样的瘫进了大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