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不算大,却恰能被周围的几个大臣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闻此不禁静默了一瞬,随即一股比先前还要热烈了不知十倍百倍的讨论之声,登时闹在了那大殿之上。
人惯来是这世间最爱胡思乱想的生灵,只要有人给他们哪怕仅仅是那么一星半点的、可以任性发挥的余地,他们便能顺着这连枝末都称不上的枝末,还原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真实”出来。
朝臣们得了墨君漓的启发,当即沿着那点“线索”,七嘴八舌地补全出一道好似曾发生在他们面前、被他们亲眼见证了全程的缘由始末。
“仔细一想,好像也是,往日同五殿下走得近的,除了侯爷和相爷,还有三殿下呢……”一在朝中惯来中立的文臣幽幽开口,此言一出,立时赢得了满场的附和。
“是呢,且侯爷他们平常好似也一向对五殿下要更亲近一些,三殿下本就性子莽撞,若因自己的亲舅舅对他人更为亲近而一时吃味……说不准还真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儿来。”
“诶,我倒不觉得这事荒唐,我只觉这一手狠毒至极,倘若事成,得了他国好处的三殿下,自然能压过那被他假借了身份的五殿下;倘若东窗事发,他也能将这些个错处一应推到五殿下身上,自己全身而退。”
“啧啧……这哪里是一时荒唐吃味,这分明是筹谋多时,故意为之罢!”
“谁说不是呢,嘶~这手段,这心计,可怕可怕。”
众人说了个热火朝天,开始还只是朝中一贯看祝升等人行为不大过眼的中立文臣们在议论,渐渐便有些平素与侯府一党多生龃龉的武将们跟着入场落井下石。
待到最后,部分见势不妙、想要明哲保身的侯府党羽,亦随着众臣议论起此事。
——他们心下想的门儿清,眼下安平侯是已拿自己的性命为五皇子作保了,可那寒泽宁王与自家陛下,又显然是不想让此事被人轻松揭过。
是以,倘若他们现在再不逼着侯爷将三皇子推出去挡刀,此事要被陛下派人细查起来,他们定然是落不得好果子吃的。
毕竟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同相爷侯爷等人做了这么久的同僚,身上自然称不上有多干净,或多或少,都得沾带点污的脏的。
——往日侯爷等人做下的那些破事之中,保不齐便有他们的影子在,如此大难临头之时,他们亦自是要优先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和他们头上那顶乌纱官帽的。
虽说手头只攥了那么一位皇子,的确是远不如两位皇子来得稳当,但乾平拢共也就那么七位皇子。
且那七位皇子中,一人体弱多病、不良于行,一人已然被贬为了庶人。
余下五位,一个是绝顶的纨绔,一个早在去年便自请封王离了京,唯一能与五皇子争上一二的,也就只有那年龄最小的七殿下了。
至于七殿下……那么个既未加冠、又无母族支持的黄口小儿能有多大能耐?
就算陛下当真属意于他,立储之事关乎国本,他总也得问过朝臣们的意见不是?
只要他们这半个朝堂的文臣联起手来,一齐反对陛下立七殿下为储君……那陛下怎么都不可能浑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吧。
所以说啊,五殿下这里明明稳妥得很,这便也不差那么一个莽撞而不顶用的三殿下了。
一群人自认是将此事想了个透底清,于是纷纷出言,明里暗里给祝升施起压来。
云璟帝高居于龙椅之上,冷眼看着这一众朝臣们闹了个沸反盈天,只觉他们像是群夏日里吵闹至极的知了。
这就是他乾平的朝臣,这就是他乾平百姓们的父母官——他瞅着殿上众人或尖刻或虚伪的嘴脸,无端便觉得他们可憎至极。
这些人当年刚踏入仕途的时候,分明还存着一腔沸腾的热血,揣着颗为国为民的赤胆忠心。
可惜那些热血与忠心,大都教这时光与权势给消磨得所剩无几啦——
帝王闭目无声叹出口气来,台下的王梁见这时机正好,忙凉飕飕出声补上一刀:“侯爷,您可是朝中与五殿下最为亲近之人——”
“现下您都想这么久了,还是半点头绪也无吗?”
“抑或说……您当真是知情不报,有意——欺瞒圣上?”
“胡闹,老臣岂敢欺瞒圣上!”祝升闻言不禁又一次大变了脸色,他重重摔了朝服的广袖,继而端着笏板,冲着帝王深深一揖,“陛下,老臣方才想了许久……觉着三殿下他确实颇有嫌疑。”
“只那嫌疑终归也只是嫌疑,我等当前并无切实证据,能证明此等叛国之举,实为三殿下所为……”
“老臣以为,陛下不若将此事交由刑部与大理寺一同查处,待查出了确切实据,再下令抓人也不为迟。”
“刑部,大理寺?”王梁听罢霎时嗤笑出了声,“这等叛国大案何其难查,如今此案已被翻上了明面,早已是打草惊了蛇。”
“若将之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还要等到案子查明方可抓人……侯爷您这不就是等着那犯错之人动手销毁证据吗?”
“侯爷,这等糊涂,可犯不得。”王梁说着,转眸扫了眼那看祝升犹如在看傻子一样的叶天翰,眉梢微抬,“宁王殿下,微臣想请您仔细回忆回忆,除了您与您麾下之人,这两国之中,可还有旁人能指认这犯了错的皇子?”
“别说,本王刚刚听着诸位大人的一轮,好生想了一番,还真想起来一个。”叶天翰应声攥拳假咳一声,而后拱手对着墨景耀行了个礼。
“陛下,叶某刚才记起来,当日向外递送了贵国慕国公行踪之人,并不止叶某一个。”
“彼时两国战事初歇,叶某身为皇室之人身在寒泽,自是去不得乾平,是以,叶某能向外泄露的,有且只能有贵国国公爷启程的时间及所选的大致路线。”
“至于聿川那头……叶某记得,当初那人曾在信中说过,离聿川约莫五十里处有一小城,名叫随聿,那地方的官员已被他在年初时换作了自己人。”
“他让叶某只管放出国公爷回国的消息便是,至说后续,随聿那头,他们自有人接应着继续向外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