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缥缈远山被笼罩在薄雾之中,细雨如丝线飘飘斜斜而下,落入湿漉漉的泥土地消失不见。
坑坑洼洼的山路蜿蜒向前,尽头处,一顶黑顶黄幔马车出现,速度不快不慢,踩着嘚嘚的马蹄声,溅起满地泥沙和污水,愈来愈近。
前头坐着个圆圆胖胖的赶车车夫,他头上戴着个草编帽,坐姿随意,头却微微偏向后侧。
“少爷,应该就是这儿了。”
一道清冷的少年声从帷幔后传了出来:“应该?”
那声音淡漠疏离,如同天山山顶万年不化的寒冰。
车夫心虚地挺了挺身子,道:“绝对就是这儿了,您瞧,那前面不就是?”
几声咳嗽从车里传出来,与此同时,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掀开门帘。
坐在车内的是个乌发瘦削少年,着一身似雪白袍,脸却比身上的衣裳还要白——是病态的惨白。这衣服本该很是素净,偏偏穿在他身上多了些莫名的骄矜的贵气。
他眼瞳像是浸在湖底的墨『色』石头,澄澈又漂亮,却夹杂着点冰凉的疏远之意。可面容却稍显稚嫩,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此刻正沉默地打量着外面的道路,不知在想什么。
要到的荒野宅院的确就在视线最尽头的地方。
车夫又道:“少爷您瞧,这不是没办法嘛,前面路难走,马车过不去,恐怕只能叫您拖着金贵身子徒步过去了。”
冷风灌入车内,少年捂唇又是几声低咳。
这个病痨鬼,要死在他车里可就麻烦了。
车夫忙将帷幔放下,小声道:“要不我再往前赶赶?”
“不用。”
少年摇头,弯腰钻出,起身下马车。
“这会儿正在下雨呢。”车夫小声道,“外面冷得很,我陪您一起过去吧。“
“几步路而已,我自己能走,雨大了你就先回吧。”他这么答道,跳下马车。穿的布靴踩入泥地,沾了一脚脏污。
少年生得芝兰玉树,虽病弱瘦削,但气质干净不染纤尘,若松似柏,就这么随意地踩在泥地里,发丝被雨水淋湿,也丝毫不显狼狈。
看得车夫是一阵啧叹。
他坐在马车上,望着那少年朝着更泥泞的地方走去。
这良野山山路崎岖,不是层峦叠嶂就是树木蔽日,方圆数数里内鸟不拉屎,根本见不着人——除了死的。
这附近是出名的『乱』葬岗,不知名姓的死尸遍地都是。这对于其他门派来说,或许有些晦气,对傀儡门来说,却是块宝地。
不过,这位少爷却是做了错事被罚过来的,罚期不结束,不能回去。
少爷名谢无青,天生身子骨弱,没有驾驭傀儡的本事,生在傀儡门,却同寻常凡人没有区别。这样的人,待在遍地尸体的良野山,等同于为那些尸体供送生魂养料。
车夫漫不经心地想,兴许,等不到罚期结束,这位少爷就会曝尸荒野吧。
而被蚕食魂魄许久之后,他的尸体,日后也会变作炼制傀儡的上好材料——不知会便宜傀儡门里的哪位。
——
下轿之后,谢无青还没走出数十步路,便觉雨滴忽地由牛『毛』变成了珍珠大小,雨真下大了。
他暗骂了声自己的乌鸦嘴,忽地想起另外一桩事——
念头才刚冒出,就听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嘶鸣声,再转头往回看的时候,便只能看到疾驰出去的马车屁股。
车夫走了。
半点不见客气。
“……”
说雨下大就回去还真回去啊?
算了。
反正傀儡门的人,从上到下包括倒夜壶的小厮都一直这么坑,连带着车夫也不遑多让倒是情理之中,反正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活着。
不再受人监视。
光是想想,谢无青都觉得通体舒畅,连带着拖着这个孱弱身体都走得飞快。
未来一段时间的住所就在眼前,老破旧,围了圈栅栏的小木屋,中间隔着蜿蜒曲折的泥泞路。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打在脸上,微疼。
他受不住凉,一面走一面咳,像是要硬生生将五脏六腑都咳出去。
走了不到一半的距离,脚步忽然顿住。少年偏头,向右侧看过去,湿漉漉的鸦『色』眼睫颤了两下后停住。墨『色』的眼瞳出神一般,紧紧的盯着某处,像是想要透过郁郁葱葱的山林野竹,看到其中所藏之物。
他嗅到了一具尸体的气味。
与他见过的,成千上万尸体都截然不同的,尸体的气味。
谢无青猛地回过神来,顾不得多想,扒开道旁绿竹踩着湿漉漉的深草往深处去。
没有失望。
山林深处,静静地躺着一具烧焦的尸体,只有半截,似乎是躯干。
身体的其他部位,正零零散散地躺在不远处。
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
什么叫踏破草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他会这么激动——
傀儡门下的子弟们,自开蒙始便要学习『操』纵傀儡的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