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上

午后,烈日当头，蝉鸣嘒嘒。

小卖部的周大爷摇蒲扇坐在桥头的香樟树下跟几个老头下棋，正为一步棋吵得脸红脖子粗,这时一阵机车的轰鸣声打镇口远远传来,周大爷蒲扇一顿，晃晃眼,半晌道：“沈家回来人？”

坐在他对面的李大爷不乐：“别打岔,说你这步棋是不是玩赖，臭棋篓子，改明儿让我孙女到你家去拿根冰棒,别赖账啊。”

“可不是来人，上午他那个小孙子回来,不然这会儿早就稳坐在这一当百,哪还有你老周说话的份儿。”

天一热，人的火气跟大来，排队棋的人专周大爷输下一个上过把瘾,奈何周大爷倚老卖老不动弹，忍不住嘴碎几句,恨不得刺得周大爷无地自容赶紧退位让贤。

然而十村八乡的就属周大爷脸皮厚实,听照样面不改『色』，还有空八卦道：“难怪听到摩托车的声音。”

几个大爷围在一汗流浃背的,穿坎肩儿没一会儿衣服都变个颜『色』，没形没状地贴在身上，偏生个个都不服输,消停句又吵来，可不是油锅里放辣椒，呛出里地来。

没几分钟,机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打桥上掠过的时候，车上的男孩人乌泱泱的，车速减下来，盯看眼没沈外公，放松下来，屁股压在座椅上靠瓷实，一脚踩在地上，懒洋洋地打声招呼：“爷爷们好。”

“哎，是嘉言啊。”周大爷心里惦记事，恋恋不舍地站身把位置让出去，用蒲扇扇旁边人一下，“玩去吧你，嘴皮子可比下棋的手利索多你。”说完走到江嘉言身边，说道，“你先把车停到我们家门口去，早上老沈在我们那订点东西，还没找我来拿，干脆你一给送过去，省得再跑一趟。”

怪道说订不零食，原来是孩子们回来。

江嘉言车歪歪，道：“那您上车来，我送您过去。”

“不不，”周大爷挥挥他的蒲扇，“你这车声太大，光听我脑仁就疼，赶紧去。”

江嘉言的座驾是他自己组装来的重机车，纯黑『色』的车型流畅酷炫，原装是不好载人的，后来经过他组装过后，车后座偶尔会得到沈乐的宠幸。

周大爷这么说，他也不再勉强，脚底下打个转，开他的座驾风驰电掣，一路惊醒河里的野鸭子，扑腾个没完。

来到“笑笑超市”门口，江嘉言挥大长腿下车，旁若无人地走进去。

一年多没回来，笑笑超市的规模扩大不，前堂屋旁边还有个小房，周大爷白天在里面午休的，现在把小房打通，全部拿来放货架，看上去跟城里小区门口的小超市没什么区别。

他径直走到冰柜旁边，拉开玻璃门，从里面掏出一瓶纯净水来，靠冰箱里传来的一阵凉气，打开水平仰脖子咕咚咕咚喝大半瓶。

喝完又撩t恤擦擦额上的汗，劲瘦有力的腹肌『露』出来，被冷气这么一带，整个人舒服很多。

“赶紧把门关上，多费电啊。”周大爷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就看到这小子又打开他的冰柜吹冷气呢，瞬吹胡子瞪眼看他怎么都不是。

江嘉言把冰箱门重新关上，走出去道：“拿瓶水，沈外公订什么，我搬出去。”

“呶。”周大爷打开放冷饮的冰柜，里面放四五袋包装好的东西，“这些都是上午笑笑男人去市里买的生鲜，里面还有一小袋雪糕。”说他从收银台旁边『摸』出老花镜戴上，打开记账用的笔记本，拿远慢吞吞地念道，“还有酸『奶』，薯片，海苔，辣条——”

“，周爷爷。”江嘉言从对方手里抽出笔记本来，“我自己看。”

本子上拿铅笔潦草地写沈外公的点单，江嘉言对照走向货架，不一会儿抱一堆东西出来，划去里面的辣条，肉干这些没营养的东西，薯片也拿得很，酸『奶』倒是拿好几种，一并放在柜台上，说道：“那几袋肉一算吧。”

“去去去，让你爷过来付钱，那里面的东西老贵。”周大爷不耐烦地挥挥手。

江嘉言拿出钱包来：“我有钱。”

从城里出来的时候，他专门去atm机取笔钱，备不时之需，周大爷看他钱夹子里厚厚的一叠，蠕蠕嘴，不甘心道：“我们现在都用二维码付款，新时代咯。”

江嘉言拿出手机，对准收银台前面的二维码，道：“我一并付掉，不然我就随给您转一笔，可别怪我。”

“你小子！”周大爷无可奈何地一笑，眼角开出褶子花，“有近五千块钱哦，沈老头子突然来个要吃什么帝王蟹，笑笑男人可是跑老远才买到的，这东西老贵。”

江嘉言转一万过去，系统提示音一响，周大爷正要发作，江嘉言连忙解释道：“多的钱跟前一样，先存，过天估计还要过来拿东西。”

说他走到里面，熟练地从帘子隔的小仓库里面找出个送货的箱子来，把东西塞到里面，搬到车上去，来回趟，人又出些汗。

“现在的小孩啊，真是花钱大手大脚，不知道父母赚钱的不容易……”

江嘉言一踩油门，周大爷的絮叨彻底淹没在发动机的声音里。

沈家住在上桥镇的东头，连门前到屋后，进出的大宅子，门口只石狮子威风堂堂，就是张的嘴巴里前老被沈乐拿来藏辣条。

前几年『政府』牵头要把上桥镇打造成特『色』景区，首先要动的就是沈家的老宅子，往上追溯几代人，沈家出过当官的，说要把沈家的祖宗生平供来，后有游客过来，看到的就是沈某某故居。

上桥镇的乡民自然是不乐的，他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孩子们大多数都去城里工作，留下的无非是一份情怀一份乡愁，不然早就跟儿孙出去享福，反响最激烈的周大爷连同几个老爷子找到城里教书的沈外公。

恰好沈外公从美院退休，就重新搬回上桥镇，又跟学校里几个老领导商议一下，由彭家那边出面，取消特『色』景区的规划，把上桥镇列为美院采风合作基地，那段风波才告一段落。

现在的上桥镇跟小时候大差不差，虽然科技时代都在变化，家家户户门口停放汽车，吃的用的也讲究许多，但走街串巷的人还是那些人，悠悠的河水清澈旧。

路上有个卖水果的卡车，江嘉言买四个大西瓜和袋菠萝，用麻袋扎来挂在车后，平日里开出去耍帅刷街的重机车现在被当成菜市场小电驴，活像刚赶集回来。

他倒也挺自在，进入居民区后基本没往小巷里头开，绕过田地外面的柏油马路开到镇子的另一头，又顺另一个拱门进去。

到眼熟的石狮子旁边，江嘉言一刹车，从车上下来，抱框东西进院子。

沈外婆正坐在廊下绣东西，听到动静后，连忙放下手的活计，身迎上来：“言言来啊，东西放进堂屋，赶紧上楼去吹空调去，热死今天，怎么个个都在伏里天气跑过来。”

“里面有肉，外婆一来看看。”

装肉的袋子就跟百宝箱似的，从里面掏出霸王蟹，青蟹，小龙虾水产，还有各类牛羊肉，『毛』肚黄喉猪头肉，连带三根猪尾巴，一斤猪耳朵，比过年吃得还丰富。

下面一袋是各『色』丸子，但不是超市里那种成品丸子，而是上桥镇市上卖的现场手打的鱼丸虾丸，用盒子装，已经有些塌。

再下面是一打雪糕，还有袋火锅底料。

看得江嘉言额头直跳。

“外公去外面找人买鸡去，今晚吃海鲜，明天吃火锅，后天吃细细的嫩嫩的鸡汤面。”沈外婆笑道，“早上六点就打电话说要过来，从没他这么早过，午饭都没吃粒就嚷嚷犯困，这会儿估计在楼上睡觉呢，这些你别管，外婆来收拾，你上楼去，楼上凉快。”

“嗯，把框还回去。”江嘉言闷闷地应一声，还是把东西看放好，把框腾出来，又把水果搬进来，其一个西瓜放进冷藏，这才出门去。

这次他没开自己的座驾，而是骑院子里一辆旧自车，铃铛坏，发不出声，蹬十几分钟把框还回去。

回来后家里静悄悄的，外婆估计去隔壁家串门顺带买绿叶菜去，江嘉言对院子外面的自来水水池洗把脸，身上的汗味冲走一半，剩下淡淡的肥皂香味。

堂屋往里走有排楼梯，都是木质的，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他慢慢踱上去，走到右边的房，推门进去。

房里光线昏暗，竹帘拉下来遮住一半窗户，另一半估计主人根本懒得下床去拉不之，从竹帘的缝隙透『露』出一道道碎光，洒在红『色』的木地板上，像小小的台阶似的，照亮里面的路。

往里走是一张千工拔步床，据说是沈外公的『奶』『奶』那一辈留下来的，边的帐子用金钩挽来，床上隆一个圆圆的影子，凑近看时，对方趴睡在床上，像小猫咪一样蜷缩来，唯有后背上下伏。

毯子被踢得『揉』成一团，背和小腿下都没盖住，只脚这会儿并在一，江嘉言手『摸』过去，凉凉的。

空调开到20度，风向摆动，沉浸在睡梦的人不自觉地感受到冷，整个人往唯一的热源靠过来，江嘉言把他的双脚捂在肚子上，正要抽出被压在身下的毯子，床上的人往外一动，床头随撇下的东西被推下去，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地一声响。

一下就被惊醒。

醒来时发现自己下半身都动不，腿被完全卡住，脚底热热的，沈乐头背过去，用力要抽出自己的脚来，江嘉言拍下他的屁股：“别动。”

沈乐立马不乐，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谴责道：“没大没小，把我的脚还给我。”

“还为你这辈子不想跟我说话呢。”江嘉言捡掉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本漫画书，他把书放在柜子上，朝沈乐满不在乎地笑笑，边给对方『揉』脚边道，“脚太凉，给你暖暖，让你不要把空调开那么低，你不听，现在倒好，右脚是不是抽筋，难受。”

上初前，沈乐还是拿足哥哥的派头，手底下一个妹妹，后来还多个小跟屁虫江嘉言，别提多威风，但后来江嘉言这只怪在小学跳级，上初后就跟沈乐上同一个班，个人的地位就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