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渡轮确实比火车要快上许多,但是后遗症也很大。
次日一早，宋恂背着东西走下舷梯的时候，脚下还在发飘。贾红梅更是恍惚,差点将宋恂宝贝得不得了的那一串瓶瓶罐罐撞碎了。
吓得宋恂赶紧伸手接了来。
“给我吧，这些东西值块三『毛』钱呢。”
提这块三『毛』，贾红梅的火气就噌噌地往上蹿。
了让这些土特产也能有个安全的容身之处，宋恂居然特意花了块三『毛』钱给这些东西也买了一张船票！
那几个罐子本身不值块三吧！
两人下了船以后啥也没干，先就近找了一个邮电局,给出口公司盛主任的通讯员拨了一通电话。
约定十点见面,宋恂便带着贾红梅在附近的一家国营饭店吃早饭。
一人一碗素面,两个大肉包子吃下去，总算扫去了浑身的疲乏。
见他吃饭的空档,还要留意那些罐子别被来往的食客磕碰到，贾红梅憋了一晚上的话,真是再也憋不住了。
“你给队里的土特产找销路是事,但这事不能这办呐！”
“怎了？”宋恂将罐子们一个挨着一个在饭桌上码放整齐，疑『惑』头。
“我虽然没来省城吧,但人家省城大单位的人什没见,这些土特产未必入得了人家的眼。你要是悄悄地带些样品去试试也就算了，可是,看昨天那个阵仗，大家就差敲锣打鼓地欢送了！这要是空手归了，你很可能是要受埋怨的！”
宋恂本也是打算悄悄地办的,开始没想带那多。
但是,这事发展到后来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他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我也是个省城人,我是真觉得咱们村里的东西吃，口味确实不比城里大工厂的产品差，才想推荐给出口公司的。”
贾红梅其实很感激宋恂能在这时候还想着拉队里一把，但是就是因觉得他这份意难得，才要给他提个醒。
“我知道你是，但以后可千万不能这办事了！你要是提前跟我说了，我悄悄去各家要点，也是一样的。”
宋恂谢她的意，宽慰道：“没事，这就是个捎带脚的事，大家的里预期没多高。要是选不上，我再把剩下的东西带来还给大家。”
“不还。咱们靠海吃海，这些东西没什成本，就是费点功夫。既然是给人家试吃的，咱就大方点，留给他们了。”贾红梅不疼东西，就怕宋恂因这事落埋怨，办了坏事。
宋恂见她情绪平稳了，便点头笑：“行，听你的。”
*
吃早饭，两人休整一番，就提着东西，坐上公共汽车前往食品出口公司。
盛主任的通讯员小赵来得比他们还早，宋恂二人刚走到门口，他就快步迎了来。
甫一见面便道：“你们要是今天不来，我也得给你们公社打电话让你尽快来签合同了。”
宋恂暗觉不妙，赶紧问：“怎了？”
“不是什大事。就是听说了咱们要签合同的消息，另有几个单位，也想跟我们出口公司合作，我们供货。”
这还不是大事？
贾红梅与宋恂对视一秒，里是一突。
“那现在是什情况？”
不会被人摘了桃子吧？
“我们盛主任昨天在会上拍了桌子，说他们这样是出尔反尔没有信誉，干不企业。暂时能稳住局面，不再拖下去就说不准了。”小赵摇头道，“你们能早点来签合同，早点供货，钱才算是真正落进了口袋里。”
宋恂二人向他道了谢，就让他在前面带路。
瞅瞅他们提的几大包东西，小赵疑『惑』地问：“你们带这多东西做什？”
不会是给盛主任送礼的吧？
这若是被人看到了，影响多不啊。
像盛主任这帮他们是了谋私利似的。
见对方下意识皱眉，宋恂知他误会了，忙解释：“我前些天在水产组的肖组长那里看到有不少海产品的试吃样品。所以就想带些我们瑶水村的土特产来，给盛主任肖组长尝尝，看咱们是否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小赵的神『色』这才放松下来，“那你们跟我来吧，签完合同以后，我帮你们把东西送到水产组去。”
转身带着二人进入办公楼，一边走一边提醒道：“公司领导对于咱们的这次合作很重视，早上接到你们要来签合同的电话后，宣传科就邀请了几家报社的记者，打算对这次合作进行宣传报道。等会儿进去看到记者同志，你们不要紧张，随意就。”
有记者在，谁能随意得来呀！
贾红梅瞬间紧张来，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早上下船连脸没洗就来了。
这副样子怎上报纸呀！
与小赵招呼一声，就将宋恂拉去一旁，想要帮他打理打理着装发型什的。
不料，宋恂却所谓道：“不捯饬了，就这进去才显得真实。这次合作打着的是帮扶对子的幌子，咱们若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出现，哪像是从基层来的小干部？就这样挺！”
说着还将原本塞进裤子里的衬衫拽了出来，放在外面。
还真有点乡镇干部的味儿了。
贾红梅凌『乱』了，头一上报纸，这样能行吗？
“你就听我的吧，咱们公司那五对船可不是白拿的，得了实惠，就得配合人家搞宣传。”宋恂冲着神『色』焦急的小赵笑了笑，后不声『色』地凑近贾红梅小声说，“一会儿进去以后，我负责跟他们周旋。你只负责检查合同，其他的事情不要管。要是有人拉着你采访，你不搭理他们，只当听不懂普通话。一定要把合同的责任义务具体金额看清楚，这份合同我之前没看，今天来就直接签约，又是这大的阵仗，咱们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贾红梅被他说得清醒来，也不去琢磨形象问题了，今天主要的事情就是签合同。
被采访的主角是出口公司的领导，他们配合着走完流程就行，但合同条款一定要仔细检查。
他们昨晚在渡轮上针对每月给出口公司的供货量供货年限讨论了大半宿，方的基本诉求她清楚。
深吸一口气，贾红梅保证道：“你放，我肯定逐字逐句地检查清楚。”
“我对你一直挺放的。”宋恂轻笑：“放轻松。我也会看合同的，咱们这一去必定旗开得胜。”
省食品出口公司这次搞得阵仗确实很大，不但有他们公司内部期刊《出口战线》的主编，还请来了省日报社，省城晚报经济日报的记者。
会议室里，盛主任与公司的另几位领导在，且省渔的一位副主任也赫然在列。
显然是被出口公司邀请来的。
不，今天盛主任的眉头一直是皱着的。尤其是当照相机的闪光灯闪烁来后，他的脸『色』就更臭了。
对宣传科搞的这套花架子很不以意，但又不得不配合。
出口公司的革委会副主任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自打宋恂二人进入会议室，他就在跟记者介绍这次合作对于双方甚至是水产出口行业的深远影响。
宋恂让贾红梅专扫合同，自则全程唇角上扬三十度，配合地坐在一旁点头鼓掌。
“与瑶水支公司结成帮扶对子以后，考虑到瑶水支公司渔船短缺，资金不足的情况，经协商，由出口公司瑶水方面一次提供十艘机帆船。”副主任笑着看向身边的宋恂，“当然了，我们的付出也是有报的，不但得到了瑶水支公司的水产供应，还迎来了瑶水当地社员的馈。”
他目光的焦点其实不在宋恂身上，是放在了他脚边的几个大包裹桌面的一堆瓶瓶罐罐上。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早就发现了宋恂带来的东西，这会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省城晚报的记者走到桌边，与宋恂点点头，就弯腰去看那几个陶罐上贴的标签。
举照相机，对着写有“12，姚三婶，蟹粉”的陶罐，“咔嚓”拍了一张。
“这些是瑶水社员们的意，每个包装上还贴着大家的名字。”副主任慷慨激昂道，“虽然我们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但是通他们带来的礼品，也足以看出社员们对我们这次合作的拥护与支持！”
宋恂&贾红梅&通讯员小赵：“……”
贾红梅捂脸，看来这次带来的东西，真的是肉包子打狗，有去了。
明明是送来试吃的样品，怎到了你的嘴里，却成了礼呢？
几个记者对于那些土特产的兴趣，远超副主任所介绍的内容，一时间围来拍照。
有个省日报社的记者，资历，人也比较谨慎，发现贾红梅神『色』不对，便对她发问：“请问，这些东西真是社员们送的吗？”
贾红梅：“……”
宋恂替她做了答：“这些土特产确实是社员自发组织，自行筹备，让我们代大家送来出口公司的。”
可惜不是送礼的。
“你们怎想到这种方式馈出口公司呢？”
宋恂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们瑶水支公司所在的瑶水村生产队，虽是一个小渔村，但当地社员灵手巧，淳朴善良。听说我们能与省食品出口公司结成帮扶对子后，社员们激万分，甚至还特地拿出年存放的鞭炮庆祝。”
贾红梅：“……”
“这次合作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也有意向食品出口公司学习，开办一家食品加工厂。只不，我们小地方的人见识有限，实在法从上百种土特产准确找出适合生产的产品。出口公司的产品是我省食品行业的金标准，所以社员们就想送些样品来，让出口公司的同志们帮忙甄选一二，看看哪种食品有生产价值。”宋恂故意画蛇添足般地解释，“我们可不是给出口公司送礼啊，就是请大家帮忙的！”
众人：哦，果然是来送礼的。
“了，闲话就说到这里吧。”盛主任出声打断还想继续提问的记者，“咱们抓紧时间看看合同条款，没什问题就赶紧签字吧。”
贾红梅已经将合同上的条款数字反复对照几次了，确定与他们商议的没什出入，便将合同递给了宋恂。
出口公司这边的合同做得很细，甚至还专门针对今后购买渔轮的事，附加了补充协议。
宋恂也仔细地从头到尾翻阅一遍，没发现什问题，才与盛主任交换着，在两份合同的末尾处签上自的名字，由贾红梅盖了公章。
他以一身乡镇干部打扮与盛主任握手，交换合同的画面，也被记者们抓拍了下来。
*
送走记者省渔的副主任，盛主任将宋恂贾红梅请去了自的办公室。
通讯员小赵已经悄悄对他讲了，那些土特产确实是宋恂带来寻求第二次合作的样品，真的不是送礼的。
既然是样品，盛主任便没客气，将那些瓶瓶罐罐牛皮纸袋挨个打开看了几个，又专门挑拣着几种烤鱼片尝了尝。
“你们不会是想这些东西走出口的路子吧？”
“您觉得味道怎样？”宋恂笑道，“这些东西就是没有漂亮的包装，其实味道不比市面上卖的差。”
盛主任嚼着烤鱼片没话，让一旁的小赵也尝尝。
然后从他身后的架子上，取出来一大一小两份塑料包装的烤鱼片，递给宋恂贾红梅试吃。
宋恂二人没急着拆开，先看了人家烤鱼片的外包装。
小分量的每包50克，大分量的每包100克，统一的白『色』条纹的透明塑料包装袋。除了品名一个不大的鱼跃龙门的图案，正面只有生产厂家“东海省海洋渔业公司联合加工厂”的字样。
其实，他们不尝，只透透明包装看一看内里，掂一掂重量，就知道与人家的差距了。
人家这个50克装的内里，至少装了三片烤鱼片，但是如果换成瑶水村制作的这种，50克兴许只能装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