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对着一本正经讲鬼故事的展大侠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他这种幼稚把戏不屑一顾。
其实这一路行来,裴湘已然渐渐察觉到,展昭并非是那种永远沉稳端正的样子。在和谈得来的朋友相处时,他偶尔表现出的另一面是活泼的、是风趣促狭的,甚至是爱玩爱闹的。
裴湘同这样的展昭相处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更加随意自在,更加亲近真诚,几乎彻底忘了之前那个沉稳可靠的长辈人设。
此时,她见展昭拎着几包东西步履轻缓地走近,当即便手腕一转,把之前那两块用来装神弄鬼的碎银子飞弹给了故意吓唬她的损友。
“哼,银子还你。”
与此同时,展昭只觉眼前有道银芒疾驰飞射而来,冷嗖嗖气汹汹地直逼他的鼻梁眉心部位。
电光石火之间,他脚尖轻点拧身后撤,顷刻间使出了七成功力才险险接住这两枚迅疾而至的“暗器”。随后,他又不得不连忙调动内力来舒缓被震麻的手腕。
——好吧,这般厉害的裴仙姑,鬼来了鬼也害怕。
见展昭的手腕被震麻了,裴湘便不和他“计较”刚刚的玩笑了。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展昭拎着的东西,好奇问道:
“你离开了这一会儿,是去买这些东西了吗?闻起来——像是新出炉的点心或者酥饼。”
“是陈记的点心,”展昭点了点头,抬手把几包点心放在桌上并推到裴湘面前,同时温声解释道,“我之前来这里拜访李仙姑的时候,听过她称赞这家的点心糕饼。我也不清楚你有没有品尝过,便只买回来了这几样据说卖得最好的。”
闻言,裴湘也不和好朋友客气,当即就放下茶杯去拆解打包点心的纸张绳结。
——“李仙姑”觉得好吃的,当然就是她喜欢吃的了。
“多谢你,我之前都尝过的。陈记的点心用料讲究,确实很有特色。”
就在裴湘高高兴兴地琢磨先吃哪一样时,忽然听一旁的展昭认真提醒她道:
“你先小口尝尝吧,也许味道变了。我之前回来时特意绕路去了破窑,还在那附近遇到了范宗华。他念叨说,李仙姑最近都不怎么爱吃陈记家的小点心了。我想,人的口味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说不定是陈记换了师傅或者更改了点心方子。”
裴湘挑选点心的动作微顿,紧接着又听展昭迟疑说道:
“其实,这次见到李仙姑之后,我倒是觉得她的气质脾气都变了。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毕竟之前的场面着实有些混乱。”
闻言,裴湘歪头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刻意找借口圆谎,反正她和黑红二判的交易已经完成了,之后的所有善后工作都不归她负责了。于是,她只是朝着展昭笑了笑,然后便继续专注于吃喝这件事了,同时还不忘向身边的小伙伴做推荐。
展昭也确实有些饿了,便根据裴湘的推荐挑了几块符合自己口味的糕饼吃了起来,之后又喝了两杯解甜腻的热茶。
休息了两刻钟后,展昭起身记走到后窗旁。他向外张望了一小会儿,才出声道:
“现在这个时间,王家人应该已经安放好了水缸,也确定了看守之人。凶手要是打算破坏你今晚的‘招魂之术’的话,很快就会行动了。裴姑娘,我现在就去盯着那边,并邀请王老汉和几名族老去存放水缸的地方守株待兔。”
裴湘点头道:“你去吧,郑春花那边由我来盯着。倘若有人撺掇郑春花去揭开水缸上面的盖子,我会想办法暗中阻止的。等到那人发现不能再把郑春花当挡箭牌的话,就得冒险亲自行动了,正好方便我们现场抓获真凶。”
语毕,两人不再多说什么,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在展昭去“请人”并盯着老槐树附近动静的时候,裴湘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王家,并且正好撞见了张娘子温声细语安慰郑春花的场景。
发现张娘子此时出现在郑春花身边,裴湘微微挑眉,当即就隐去身形侧耳倾听这两人的谈话。
果然没过多久,张娘子就开始有意无意引导郑春花的一些想法了。她装作热心又担忧的样子,三番两次地提起,若是有谁“不小心”触动了水缸上的盖子,那今晚的招魂做法之事兴许就会失败了……
而这些状似不经意的感慨,果然触动了郑春花心中的隐忧。
她其实是非常不愿意让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裴仙姑招魂做法的。因为一旦做法成功,肯定就能调查清楚死鬼王大柱的死因了。
而对于郑春花来说,她其实是并不怎么关心亡夫的真正死因的。她在意的,是她污蔑吴二娘子的事会不会露馅。
因此,在张娘子的引导下,郑春花有了暗中捣鬼破坏招魂仪式的念头。而她作为王大柱的遗孀,是非常容易接近老槐树下的密闭水缸并让看守之人放下戒备之意的。
裴湘听了一会儿张娘子和郑春花的对话,就悄悄离开了。随后,她让人给郑春花的婆婆传话道,为了顺利招魂做法,今晚需要死者王大柱的母亲和妻子一直守在王大柱的遗体旁,绝对不能远离,否则非常容易导致死者魂魄不稳或者迷路找不到回魂地点。
接到裴仙姑的传话后,王母当即就带着本家的几位女眷来找郑春花,要求她今晚必须守着丈夫的尸身。
郑春花自然非常不乐意,但是相当了解自己儿媳妇的王母立刻以房子和地做威胁,使得郑春花不得不低头妥协。
眼见着郑春花被王母约束在了身边,再没有偷溜出去的机会了,张娘子心中一沉,她不得不假装用帕子擦眼角才遮住了脸上的浓浓失望之情。
最好利用的一颗棋子废了,张娘子不得不亲自出手。
她缓了缓心情后,便主动提出去王家的灶间帮忙做饭烧水,王母立刻感激答应,并未多想什么,因为村里一贯如此。哪家有大事情要操办——尤其是红事白事,左邻右舍的媳妇们都会过去帮忙。
王家今晚自然不是要办丧事,但闻讯赶来的亲戚不少,再加上晚上还有一场招魂法事要办,到时候附近的人家都会来旁观,所以灶间一直烧着火。
记当张娘子走进王家的灶间时,就看到刘家婶子和罗家婆媳都在里面帮忙做事,另外还有几个年轻媳妇围在外间的炉子旁,一边烧水煮茶一边闲聊。整个灶间内外不时有人出出进进,看上去忙乱热闹得很。
见状,张娘子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道忙乱就好!一忙乱起来,就方便做手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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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在老槐树下水缸旁的两个村民看到送饭的来了,连忙上前迎了两步并接过食盒。送饭之人看上去还有事要忙,递出食盒后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而看守二人也不在意,他们随意地挥了挥手,便凑在一处吃起热乎的饭菜来了。
不多时,正在吃饭的二人都变得昏昏欲睡起来。两人举箸吃饭的动作越来越慢,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饭前还相当精神的两人便都倒在了地上,也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
老槐树下一片寂静。直到“吱呀”一声开门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这片寂静才被再次打破。
这脚步声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被裴湘怀疑的张娘子。
只见这位之前一直藏在家中后门位置观望的张娘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同时试探着喊了几声倒在地上的看守,还刻意解释说自己是来收拾碗筷食盒的,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见此,张娘子深吸了一口气,她又左右看了看,再次确认附近没有旁人后,立刻朝着老槐树下的密封水缸奔去。
靠近水缸后,她用包着布的手毫不犹豫地揭开了水缸上面的盖子,根本不在乎那上面的封条是不是被扯断了,反正她的目的是让这缸水见光。
顺利揭开盖子并且又等了好一会儿后,张娘子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但很快的,这个得意笑容就凝固在了张娘子的唇边,因为她家后院附近的几棵大树上,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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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将几位被点了穴道的族老和王老汉等人一一送下大树,同时从百宝囊中取出解毒醒脑的药油放在两名昏倒之人的鼻孔下方,很快就解开了对方所中的蒙汗药。
另一边,暗自返回的裴湘也“突然”冲出了王家为她准备的静室,语气严肃地告诉守门之人,她刚刚感应到,老槐树那边出现问题了,现在需要召集王家人等一起去那边看看。
于是,就在族老门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张娘子的时候,附近听闻消息的村民们也都三三两两地奔了过来。
然后,大家就见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老槐树附近的张娘子和族老们。还有一个……咦,瞧着像是几年前来探望李仙姑的那个远方大侄子。
当王老汉气愤不已地向赶来的众人揭发了张娘子的所作所为后,目睹了一切的族老们也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一边点头附和王老汉的叙述,一边沉声质问张娘子是否是杀害王大柱的真凶。
张娘子未尝不想再找借口狡辩,但裴湘却不愿意再耽搁时间了。所以在张娘子开口之前,她就扬声说道:
“我就猜到记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前来破坏招魂法事前的布置,所以便在封条上绘制了惩戒心怀恶意之人的符箓。张娘子,在出声解释之前,你还是先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吧。切记,多言一句虚假谎言,你身上的痒意痛感就会加重一分。到最后,如果你依旧满嘴谎言,就会痒得忍不住抓烂皮肉的,同时也会疼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伴随着裴湘的描述,张娘子果然感觉到了手心里渐渐传来又疼又痒的感觉。
那疼意是一跳一跳的,一开始还不明显,可越跳越疼,渐渐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尖锐的绞痛感。而更难忍受的是那股痒意,那真是从掌心都心口窝都觉得奇痒难耐,烦躁不已。
张娘子恐惧地想着,倘若这痒意再剧烈一些,自己肯定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使劲儿挠几下。
稍稍幻想了一下自己抓挠血淋淋的心脏的画面,正觉得心口痛痒的张娘子竟然莫名感到了一阵快意,甚至忍不住微微抬手打算往自己的心口处放。
也是这个动作,让张娘子猛地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旋即,她面露惊恐地瞧着裴湘,张了张嘴,许多话都因为恐惧而噎在了嗓子里。
裴湘见自己抹在水缸盖子上的药起作用了,心里有些自豪于自己这一日千里的制药水平,面上却始终维持着修道高人的云淡风轻。
“张娘子,王大柱可是你害死的?”
张娘子迟疑不语。
她觉得自己只是被当场抓到破坏密封井盖而已,这个行为勉强可以解释成讨厌王家人或者有旧怨之类的,并不一定就要承认自己杀人害命了。
但是——身上那一阵阵越来越强烈的痒意和疼意,再加上裴湘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目光,都让张娘子失去了撒谎的勇气。
她想,凭这裴仙姑和展侠士的本事,早晚都能查出自己谋害王大柱的真相。再者今晚之后,哪怕自己不认罪,王家也会把自己送上公堂对峙,说不定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承受杖刑的屈辱。既然这样,不如干干脆脆地认罪吧,免得再遭受各种折磨。
于是,身上渐渐疼痒难耐的张娘子微微点了点头,默认了害死王大柱的罪行。
她这一认罪,王母当即就哭喊了一声,而后猛地扑向张娘子,就想把她按在地上痛揍。而旁边围观的村民中没有一人出声阻拦情绪激动的王母,张娘子的丈夫甚至还稍稍后退了一步。
裴湘见状,立刻扬手止住了王母的动作,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四周的村民,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今晚留下来,是为了查找杀害王大柱的真凶。现在张娘子认罪了,但许多事情还没有说清楚,我需要让她一一坦白。各位也可以在旁好好听听,以免日后起疑,继而再次怀疑李夫人和吴二娘子。”
说罢,她也不等旁人应答,立刻向张娘子询问起王大柱的死法和她谋害人命的缘由来。
而这时的张娘子已经因为浑身疼痒而开始忍不住使劲儿抓挠了。听见裴湘的问话后,她立刻向裴湘索要解药,并表示只要能让自己好受些,她什么都交代。
裴湘沉吟片刻,只给了张娘子一半&30记340;解药,然后凝神倾听她的述说。
据张娘子交代,王大柱是死在一种叫做尸龟的毒物上的。
这种尸龟是一种尾巴发亮的金头虫儿,可以在尸肉化了的坟地里寻找。找到尸龟后,将此毒虫晒成干磨成粉末,之后洒在饭菜里或者混在茶酒中,无色无味,但却剧毒无比。凡是服食之人,立刻心疼而死,死后全身都无伤痕,只有眉心处有一个极小的红点。(1)
“小妇人为了求子,到处苦寻偏方。前些年听说镇上有一位姓费的先生,通医学知药性,小妇人就求到了他那里。费先生见小妇人态度恳切,动了恻隐之心,就说他要好好琢磨一番,又命小妇人五日后再去寻他取方子。
“小妇人心切,因而五日后去找费先生时就要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不少。走到费先生租赁的住处时,小妇人正好听见费先生在和另一人谈论什么六脉八反的剧毒之物,其中就提到了尸龟。
“费先生还说,倘若把尸龟粉混进泡过紫云果的酒水中,中毒而亡之人的表情就会非常安详。小妇人无意中听到了这番讨论,因为实在新奇,就暗自记下了。”
听完张娘子的解释,裴湘等人算是明白了王大柱的死因。
这时,王母嘶声质问张娘子,为何要如此狠毒害死她的儿子?
闻言,张娘子冷笑数声,厉声质问道: